蔚海藍隻在瞬間思量,就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原來這是一場刻意安排的好戲,外人眼中,她是主宰著蔚家眾人去留的決定者,可是實際上,她亦不過是這場戲裏的一枚棋子。那個操.控整盤棋的始作俑者卻拉著她的手,低聲溫柔地詢問她的意思,一副與他無關的無辜神情。簡簡單單三言兩語,就將問題所有症結全都拋向了她。
而蔚家上下,所有人都等候著她開口。
結果一如他那日所言,留,或者,不留,隻有這兩個回答。
蔚海藍望向他,漂亮的鳳眸染上了一層寒霜,帶著紐約數月積雪未散的深深寒意。
“不要怕,你啊,就是太膽小了。心裏想什麼,就要說出來,不說的話,別人怎麼知道呢?”雷紹衡又是拍了拍她的小手,不動聲色地輕握在掌中,一個用力緊握,低聲安撫,“來,告訴大家,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哪些人該走,哪些人該留,你早就有數,全說出來罷。”
蔚海藍凝望了他數秒,眼前這張溫柔淺笑的俊顏忽然變得極其可怕。
她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笑起來,竟然會是這樣陰霾。
蔚海藍的目光移轉掃過周遭,十餘名傭人整齊地排成一列,戰戰兢兢地立在一旁。掌事的老管家,頭發已經發白,幾個打掃服侍的老.媽.子和小丫頭,司機老張和廚子。好些年齡較長的,都在蔚家呆了十餘年,年齡尚輕的,也有三年之久。
人非草木,更何況連草木皆有情。
縱然是主仆之分,可也是有感情的。
再瞧瞧圍坐的沙發上,除了趙嫻麵容安然之外,兩位夫人已然憂心憧憧,隻怕自己被趕出去。
蔚默盈坐姿端正,孤傲的麗容從未褪色。她沒有絲毫躲閃退讓,雙眼緊緊盯著她。她可以感受到她眼中的恨意,像是藤蔓纏樹,勒住她的脖子,讓她呼吸困難,即便是纏到生命枯竭也絕不罷休。
蔚舒畫自小嬌生慣養,清純水靈的臉龐泛起紅暈,有些茫然,更是不知所措。此刻在她的腦子裏,想到日後沒有了下人伺候,出入沒有了司機接送,這日子該怎麼過。再瞧瞧麵前的蔚海藍,她可是她的二姐,應該不會把她們全都趕出去吧。
“蔚。”他沉沉呼喊,親昵又疏遠的稱謂,催促她快快抉擇。
蔚海藍眼眸一斂,輕聲說道,“今天剛剛回來,有些累了,休息兩天再說吧。”
“好好好,全都依你,那就歇兩天,今兒就不忙了。”雷紹衡順應著她的言語,隨即沉聲吩咐,“後天還是這個時辰,所有人都到齊,聽候你們二小姐差遣!”
“是,雷先生。”
眾人齊齊回道,卻是鬆了口氣紛紛散去。
“那我也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雷紹衡體貼叮嚀,又是朝在座的幾位夫人小姐微微一笑。
眾人立刻點頭照應,而他不疾不徐站起身來,高大挺拔的身影踱出廳去。
待他一走,兩位夫人爭先恐後地開口。
二夫人賠著笑臉道,“海藍啊,這些日子在國外還好吧?你瞧瞧你都瘦了!我立刻讓廚房做些你愛吃的菜!”
“對,趕緊加菜!”三夫人附和道。
“大姐,你看看咱們家海藍這麼有出息,真是給蔚家增光了!”二夫人轉而朝趙嫻奉承,感慨說道,“如果讓老太爺知道了,那他老人家一定高興!一會兒我就去燒柱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三夫人點頭表示讚同,“得燒香!”
趙嫻素來都是冷清安逸的,此刻她依舊如此。
蔚默盈從她回來到現在沒有開口說半個字,冷眼瞧著這一切。末了,反是蔚舒畫忍不住詢問,提到了事情的關鍵,她的聲音微顫,猶豫躊躇著問道,“二姐,你不會讓我們搬出去住的,是嗎?”
此話一出,眾人再次一致地望向了蔚海藍。
原本雖是航行勞頓,但是精神還算不錯,此刻沒由來得一陣疲乏,讓她隻想好好睡上一覺。蔚海藍默了半晌,終於開口回道,“我有點累了,其他事情,等到後天再說吧。”
趙嫻靜靜起身,蔚海藍問候一聲,便隨著她回苑。
“準是讓我們搬走了!這還用得著問嗎?我就知道那個丫頭不是省油的燈!現在可好,還對我們拿喬擺譜!仗著有人撐腰,就要把我們全都趕出去!真是不像話!”二夫人氣到不行,雙頰通紅。
三夫人一向沒有主見,擔憂地喃喃自語,“這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等著被人轟出蔚家!”二夫人喝道。
“舒畫,我們也回房吧。”三夫人有些頭疼,急忙喚走了蔚舒畫。
蔚默盈瞧見母親氣到不行,伸手替她撫了撫胸口順氣。
二夫人愁眉不展,甚至都忘記園子已經變主,憤憤不平地說道,“這園子是蔚家的,憑什麼不讓我們住!她還要趕我們出去?這麼大逆不道,難道就不怕五雷轟頂嗎!默盈,媽不要搬出這座園子,也不能搬出去!我這一輩子都沒有名分,隻為了爭這一口氣,絕不能被趕出去!”
蔚默盈凝眸望著母親,微笑說道,“媽,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搬出去的!”
無論是用什麼法子,她都不能讓她得逞!
蔚家的氣氛變得很奇怪,說不出的窒悶壓抑。吃飯的時候,更是沉默不語。下人們的態度愈發恭謹,亦可以說是害怕,深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她,若是被趕出去,一時要到哪裏去生活。
蔚海藍不是沒有察覺,隻是尚未有思緒。
夜裏的薔薇苑,靜到唯有風聲肆虐。
於風鈴清脆的鳴響中睡去,又在這鳴響中醒來,雖是睡的很沉,可是醒來後卻覺得仍然疲憊。換了衣服,蔚海藍下了樓。陽光大好,苑裏的花圃壇,有人正在細心澆水,正是趙嫻。四十幾歲的女人,卻還保養完好,身材完全沒有走形。
蔚海藍並不出聲,隻身站在門檻瞧她。
趙嫻也沒有理會她,自顧自澆水,完了之後收拾器具,脫下手套作勢就要出苑,看來這是要去冰窖了。
“媽。”蔚海藍這才開口呼喊,趙嫻腳步一停,她怔了半晌隻吐出兩個字,“沒事。”
不知道該如何訴說,也不知道該怎樣坦白,她卻可以料到她的回答,自己做出的決定就要自己承受。
這就是作繭自縛麼。
趙嫻一出苑門,便與王珊撞了個正著,“夫人您好。”
趙嫻匆匆點了個頭,擦身而過。
“蔚小姐,雷先生讓我接您去一個地方。”王珊走進苑中,來到她麵前。
那人總是這樣的模式,派來王珊讓她去這去那。
直至今日為止,她終究是習慣了。
隻是,蔚海藍並沒有立刻動身,而是先去吃了些東西,這才不緊不慢地隨她而去。接送的車子都開進了瑾園,當看園的老伯將園門推開的刹那,他那微駝的背躬起,讓她瞧了有幾分難受,索性合了眼。
直到車子停穩,蔚海藍才睜開眼睛。
一座大樓,裝潢考究。
頂上的招牌樹立著“九天銀河”四個字,格外亮騰。
進得大樓,兩架扶手電梯直達二樓,這一層和二層之間隔了很高,建得很氣派。周遭有走動的客人,或男或女,穿著印有標誌的藍色粉色浴袍,她這才意識到是來到泡浴的地方了。迎麵而來的熱騰的水氣,濕漉漉的黏得讓人不適。
“蔚小姐,雷先生就在裏邊。”王珊叮嚀一聲,便將她交由服務員。
“小姐,請您先更換浴袍。”服務員細聲細氣地說道,雙手呈上一套幹淨的粉色浴袍。
“不必,你直接帶路。”蔚海藍直視於她,那冷傲的眼神讓對方不敢多言。
隨著服務員兜轉於回廊,來往的客人瞧她的目光,皆有幾分好奇。毫無疑問,她是這裏唯一一個穿著完好衣服走動的人。不過一會兒,終於來到一間緊閉的房間前。那種天然的實木,兩邊拉開的推門。
“小姐,就是這間。”服務員低頭退了幾步,轉身走了。
蔚海藍遲疑片刻,伸手將一邊的門推開。
有屏風遮掩了視線,卻可以聽見淙淙流水聲。她踏了進去,穿過透明的厚實簾布,繞過屏風,迎麵環繞白色霧氣,像是電視裏看到的奇幻仙境。獅子口噴出溫熱的泉水,隱約可見兩道身影,她能夠分辨清楚,這是一男一女。
不用猜想,男人一定是他。
至於這女人……
“放下東西就出去吧。”正在狐疑,對方卻先行說話了。
蔚海藍隻覺得熟悉,仔細一想,更是詫異。
這個聲音不正是蔚默盈嗎?
蔚海藍朝前走近一步。
於煙霧繚亂中,她瞧見蔚默盈赤.裸著身體依偎在他身邊,替他捏著肩頭。
雪白的胴體,肌膚細膩緊致,富有彈性。她隻露了小半截身子在水麵,雙.乳亭亭玉立,圓潤豐.滿,結實挺拔,沒有半分下垂,足夠讓女人引以為傲的資本。頭發已經被蒸氣醞濕,淩亂地貼著臉頰,映襯出一片酒紅色澤,讓她看上去更加嬌.媚動人。
而那個男人,雙臂隨意地搭在池子邊緣,像是晴空裏展翅翱翔的雄鷹,姿勢永遠是那樣張.狂霸氣。削挺寬闊的肩頭,順著脖子沿至胸膛呈現完美有力的線條。似乎是睡著了,他雙眸緊閉,濃密長睫畫下扇形陰影。黑墨般的頭發濕潤垂下,讓人不時驚心,總覺得他會在突然之間睜開眼睛,猶如雄鷹鎖定了地麵上奔跑的獵物,抓住最佳的時機俯衝而下,將其捕獲擒拿。
“不是說了,放下東西就出去嗎!”蔚默盈刻意壓低了聲音,語氣卻顯現出一絲不耐,但還在克製情緒,似乎是不想破壞這樣的安逸氛圍。她並沒有回頭,依舊繼續著按捏的動作。
蔚海藍卻蒙住了,這樣的情景讓她始料不及。
遲遲等不到對方回應,又聽不見腳步聲離去,蔚默盈終於不悅地扭頭質問,“怎麼搞的,難道聽不懂……”
她的話隻說到一半,目光在那對上來人的刹那,麗容閃過愕然驚訝慌忙,一陣泛白後又迅速漲得通紅,她張開的唇還未合上,隨即微微一抿咬牙,竟有種被人抓個正著的羞.恥感。
蔚海藍隻是這麼望著她,一臉沉靜肅穆,秀眉忽而輕蹙,那目光承載了深深不滿憤怒,一下翻湧全都投向了她,像是利箭齊發。而她絕不輕易顯露的情緒瞧在蔚默盈眼中,隻以為她是因為瞧見自己和他在一起,心中嫉恨不樂意了。
蔚默盈嘴角揚起一抹笑容,愈發往他懷裏靠去,凝脂般的手臂環過他精壯的腰,雙.乳故意摩擦向他的身軀,一來一回之際想要激起他的男.性.欲.望,她嬌笑著不溫不火說道,“原來是二妹,真是巧呢,你也來泡澡麼。”
僅是一句話,就立刻反客為主,毫不禮讓。
“出去!”蔚海藍提了音調,嗬斥命令。
蔚默盈著實也怒了,那份不甘簇起一團烈火,熊熊燒在胸口,似是要和她鬥到底。
“該出去的人是你吧?”蔚默盈將頭靠向他的胸膛,擺出妖嬈的姿態,衝著她微笑感歎,“二妹,你總是不懂規矩,沒大沒小。還不快點出去,別驚擾了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