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翳(1 / 3)

1998年4月下旬的一天。

顧雲洲趴在書桌上,心緒是亂糟糟的;他握著筆想寫點什麼,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坐了許久,稿紙上依然是一片空白。最後,他隻能泄氣地丟下了筆,煩惱地長歎了一聲。“哎,”他想,“為什麼諸事都進行得不順利呢?”自從辭了職,離開那個“牢籠”似的工廠以來,他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出去謀職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和自己的思想作戰。是的,辭職了,但他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奮鬥的方向在哪裏,以及是否要把理想堅持到底,這些統統都成為他的問題。

他在那個工廠裏一幹就幹了兩年,這兩年的生活裏有的隻是痛苦和掙紮;在許多個白天,他必須在製造車間裏和流水線上的產品作戰,噢,多麼枯燥乏味的工作啊,令人厭煩!而在無數個漆黑的夜晚,他躺在床上思索著自己的未來,最後,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反複地說:“寫作!寫作!寫作!”他弄不清自己對於寫作究竟有多狂熱,隻知道當作家是他童年時的夢想。如今,這個夢想依然深深地嵌在他的心中,不曾磨滅。這讓他感到很矛盾,或者不如說,是他現實的處境和追求的夢想相互矛盾。

於是,有一天,他在現實與夢想之間做出了抉擇,他選擇了夢想。所以,毅然決然地,他辭了職,決定回家從事自己喜歡的寫作。隻要給他紙和筆!但是命運好像在和他開玩笑似的。他辭了職出來,到現在,兩個月都過去了;他不但沒有寫出什麼作品來,反而還要麵臨生活中更多的痛苦、更多的磨難。在現實殘酷的壓迫下,他開始變得麻木了,整日無所事事,要麼就呆在家裏,像現在這樣,麵對著空無一字的稿紙淒然長歎;要麼就出門閑逛,在大街上像遊魂似的亂晃,不知自己的目標在哪!他也不敢去找他的朋友,因為他怕他的朋友笑話他遊手好閑、不切實際。

在書桌前苦思良久,稿紙上依然是一片淒清的空白,他覺得這片空白仿佛也在嘲諷著他:白日做夢!他的腦海裏驀地冒出一句話來:“他是寫不出什麼名堂來的!”這句話是邵霜說的。邵霜,是他那年輕強勢的小後媽。他就曾在某一天的深夜,經過他父親的臥房時,無意間聽到了邵霜對他父親說的這句話:“他是寫不出什麼名堂來的!”這個“他”指的就是自己了。顧雲洲當時就知道這個小後媽又在父親麵前數落自己,不由得升起一股怨怒。最終,他明白了一件事:父親和這個後媽是很反感他整天無所事事、在家吃閑飯的!這以後,顧雲洲滿心的迷茫和苦惱,隻覺得作為一個二十二歲的男青年,他是那麼的無能、那麼的窩囊!

哎,拋下了那疊空白的稿紙,顧雲洲廢然地把臉埋進臂彎裏,苦悶地轉側著頭:“我是無能的,多麼的無能!廢物一個!老天啊,你到底給我安排了一份怎樣的生活,為什麼我這樣迷茫這樣苦惱?”這樣伏在書桌上,煩惱既不能消,他便要出門去。可是該去哪裏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模模糊糊的,他心中有個念頭:“去電影院看場電影吧!”這個念頭一成形,他就不假思索,隨手抓了一件黑色外套,再帶了錢包,往門外奔去。

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顧雲洲這回總算還有個確切的目標:電影院。是的,這個目標與以前那些無目的的街頭閑遊比起來,還勉強能消除他心頭的迷茫感;他要去看場電影,說不定能從電影中得到些許靈感呢;他模糊地想。他知道有許多電影都是從小說改編而來的,像《亂世佳人》、像《孤星血淚》。而目前他就因為寫不出好小說而苦惱。所以他要去看電影,找靈感!隻是,翻開錢包,看到裏麵的鈔票有限,他不禁猶豫了一下,覺得用來看一場電影是太過奢侈了。但是,他就抑製不了那份看電影的渴望。他急需要排遣心裏的空虛寂寞!於是,他依然堅定地向電影院前進,而且一路走得非常匆忙,又走又跑的。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他的腳開始有點發酸,全身出汗,畢竟這樣又走又跑的最累人了。他停下來,用手撫著胸口,急劇地喘著氣,汗從額頭上沁出。他用手背抹去了汗水,在一根電線杆下停了片刻。這片刻的時間,他抬起頭望著天空,天空是陰沉沉的,他的心頓時有些毛毛躁躁的,一陣不安的感覺悄悄纏繞著他、包裹著他。他看了看手表,時間接近中午十一點半。他聽到肚子在咕嚕咕嚕地抗議了。是該吃午飯的時候了。要不要折回家去呢?他在想,不要!在路邊的小吃攤隨便吃點就好了。他走到那個小吃攤前麵,向老板要了一碗豬肝麵,付了十元錢給老板。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填飽了肚子之後,他心裏那份模糊的不安依然沒有消除。他急於要到電影院去,而現在距離電影院已經不遠了。到了電影院,他要好好看一場電影,放鬆一下自己,也充實一下自己,試試能不能得到些許靈感。

這生活本來已經很難過了,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讓他感到快要崩潰。

當他終於來到電影院門口時,準備掏出錢包來買票,卻赫然發現放在褲袋裏的錢包不見了!他一摸空空的褲袋,腦子裏驀地轟然一聲巨響!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完了!那錢包裏放著他僅餘的五百塊錢。這會兒定是丟失了,他覺得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變得灰暗了。他在那一刻,真想大叫大喊。他搜遍了自己的全身,就是不見那錢包。他的心瞬間緊緊縮成一團,喉頭哽著一個硬塊似的。壓抑了許久的不快和失意在這一刻統統發作,他緊緊抱著頭,手指插進頭發裏,急得嘴巴直抖索,直想哭。一個轉身,他向來路奔去;電影院售票亭的人員全都一臉詫異地望著他。

顧雲洲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著,心底有個聲音在嗚咽:“為什麼我這麼倒黴?電影看不成了,靈感呢?依然是空空的腦袋,寫不出一個字、一句話來!為什麼?為什麼?”他循著來時的路,找尋著那個錢包,有好幾次他都差點被汽車撞了。但是就是不知道在哪裏丟失的,這讓他氣苦。最後,當他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地回到家門口時,他知道,自己的運氣還沒壞到徹底,畢竟他活著回來了,沒有被汽車撞死!隻是錢包丟了,這個事實讓他十分痛楚。這時,他才低低地、小聲地啜泣了起來。壓抑在他心頭許久的煩惱、苦悶和無助,這時一齊對他包圍了過來。家的鐵門鎖著,他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匆匆忙忙地出門,竟忘了帶上大門的鑰匙。父親一定出門去工作了,邵霜也必定帶小威上幼兒園去了。(小威是他同父異母的小弟)。他隻得在門前的石階上坐下來,難抑心裏的痛楚和無助,繼續低低地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