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9月1日 星期二 晴

汽車在頑皮地顛簸著。幾對瞌睡蟲被它屢屢震醒,此刻它一定很興奮很得意吧。

還是清晨,陽光的淫威就發了,就像不會喝酒的人一沾酒就醉了一樣。硬直的光夾著馬路上的粉塵從車窗射入,被削成幾根有棱有角的光柱,並隨著車子的拐彎抹角而不斷變換姿勢。

我趴在車窗上。窗外綿延的江南丘陵在迅速後退。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天邊那朵潔白的雲不後退;不但不後退,還追隨著車子在跑呢。

八點半了。路上時而走過一隊係著紅領巾的小學生,提醒我今天是個不平常的日子。小學生們個個臉上蕩漾著天真的笑容。敢情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上學?

而我則不同。我懂得,我帶去了父輩的厚愛與希望,應該為他們帶回的是一張高校錄取通知書。我深深知道,我這一去的分量。

父母是愛我們的。上中學起,臨行前母親總要為我忙碌一番。昨晚她又是煎又是炒,為的是讓我在學校嘴饞時好打打牙祭。她把我的包裹都裝得滿滿的,恨不得把心都裝進去。每當此時,我都默默地站在旁邊,很感動。我想找一種合適的方式將這種感動表達出來。我就幻想著像電影裏的演員一樣,握著母親的手,動情地說:“媽媽,我會報答你的!”然後吻母親的額頭,或者靠在母親身上,流她一肩的淚水。但是我沒有,還是默默地站著。早上,我背起行李去車站時,母親又捏著一把零錢,追到門外,硬要塞在我口袋裏……我能對她說些什麼呢?隻能再一次讓步,然後轉過身去擦擦眼淚而已。

我偉大的母親嗬,我一定會考出好成績的。上個學期,我雖然排在第二位,但管奇峰並不比我強。要不是我的曆史比他差,保管讓他從第一名的寶座中知趣地走開――雖然我不致於寫出“巴黎公社的失敗是因為沒有遵從毛主席的偉大戰略部署”這樣的話來,但許多曆史事件、時間我會混淆。至於李健環,雖然高二排過第一位,但因早戀,成績一落千丈,從此沒能東山再起,成了易老師教訓我們的典範人物。這個學期,我要苦攻曆史,拿個第一名,小意思。想著想著,我仿佛進入了高度緊張的高三生活。渾身的勁兒,使我不由地捏緊了拳頭。

此刻的我,躊躇滿誌,好像明年的今天就坐上了駛往哪所名牌高校的列車一樣。不過,到底會怎樣,明年的今天麵對的,才是真實的。這真是個有意思的問題,我們的一切未知,隻要交給時間,他一定會作出準確的唯一的但不一定是公正的回答。但願我是時間的寵兒。

"叭叭----"長長的喇叭聲,把我四處飄遊的思緒收了回來。汽車很快到站了。我雙手抓起行李,隨著人流湧了出來。

世界頓時開闊了許多。我直了直身子。四處的丘陵不知退向何處了,而天邊那朵白雲卻依然在浮動著。

我舒了口氣,忽然輕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