閼氏雖念在我們同為漢人,但她終究是在匈奴生活了幾十年,草原有她的丈夫和兒女,連我這樣一個呆了不到一年的人都會對草原燃起濃厚的感情,更遑論閼氏在此生活了二十幾年。她對我疾言厲色,我心裏並不怪她,可卻實在可憐於禪,瞧了他。我方才明白那句夜闌獨自聽風語,最是無奈帝王家,亦是無情帝王家。
我們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枉顧他的意願,都為他安排那條最好的道路,殊不知也是最痛苦的道路。殘忍地、悲哀地截斷他往後所有的快樂,一直將他推上匈奴單於的位置,直到他俯瞰著眾人,變成殺伐決斷的君王,那時想必又有人會感歎:從前那個瀟灑意氣風發的少年不複存在了!
這……都是最理想的。
古往今來,為政者多少壽終正寢,弄權者幾人安享歲月?韜光養晦,孤注一擲而成者總歸是少之又少;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者比比皆是。贏了固然萬人之上,受那山呼海震得萬歲,可若是輸了,下場慘烈不勝枚舉……
閼氏的選擇在一定程度上便是單於的選擇,他們的行為我何嚐不能理解,既是享受了王室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榮譽,那也承受那綿延無盡的痛苦和孤寂。
單於此舉,不僅是在保護草原,更是為了保護於禪,一個沒有權利和擁護的匈奴繼承人下場可想而知。為了下一任單於的安危,為了整個匈奴避免因權力爭奪而引起的一場廝殺,一個王子的婚姻又算得了什麼呢?
於單眉梢帶笑,神色幾分探究:“阿歡,母後與你說什麼了?怎麼聊這麼久?”
我略從癡想回神,正想回答他什麼,又念及閼氏的一番話。麵色轉冷道:“不過是些家長裏短,不值得太子殿下記掛。”
他似乎沒感到我的變化,繼續跟在我身側連連叫道:“我與你說了多少遍,無需喚我太子太子的,多生分!”
我倏爾停下腳步,眼睛直盯著他,眸中閃過幾分同情,幾分不甘,又轉為強自掩飾的冷酷無情,道:“殿下固然寬厚無拘,阿歡一介平民卻不能不顧禮法,直呼太子殿下名諱,是對殿下不尊不敬,殿下以後莫要為難阿歡了。”
他愣怔在原地,似乎是冷風抑或是眸中冷酷,我分明見他身子顫了顫,急忙爭辯道:“可是你從前不是這樣的,明明……”
我急忙截口道:“從前是阿歡僭越了,向殿下賠罪。希望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與阿歡計較!”
於單臉色有些發白,急忙解釋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
伸手便欲牽我的手,我連忙向後避去,他的手就這麼僵在半空,唇角抿的死緊。
一陣歡笑聲傳來,少女揚手歡呼道:“哥哥,阿歡,我在那邊發現了一個好東西,你猜猜是什麼!”
華英身後便是眉眼帶笑的水月,窈窕美麗,尊貴如天邊明月一般。不論如何,那是他該走的路,一條通向高峰孤寒的不歸路。
我斂了眉間神色,漠然道:“水月小姐和公主在喊殿下,阿歡還有事,便不打擾殿下了,告退。”
他尚在不解中鬱鬱,我便已轉身離去。
“哥哥,我和水月發現一窩白鼠呢!咦?阿歡怎麼走了。”
於單沒有回答,我似乎感受到他凝眉望著我的背影,如芒在背。
原以為我已是夠無情無義,卻沒想於單非要給我更加無情無義的機會。以後的幾日,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來找我玩,找我說話,我卻是當他不存在一般,能避則避能躲則躲。每次他就像在我身上長了雙眼睛似的,走哪裏都跟著。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著最近發生的趣事。我卻隻是極為敷衍的點頭不語。
後來,我幹脆斂了性子,躲在營帳裏不出。因是伊稚斜的照顧,他卻不敢硬闖了,隻可憐我躲在營帳中悶得難受得緊。加上伊稚斜愈發忙碌,有時兩三天才見到一次,有時候七八天,我無聊到數著八寶粥碗裏有幾顆紅豆,拿著梳子給小離紮鞭子的地步。小離閃亮的眸子半閉未閉的耷拉,躺在我身邊蹭了蹭,好像翻白眼似的不滿我的動作。我挑了挑燈芯,唉聲歎氣,阿伊麗抬眼繡了繡花,瞧著我又是那副樣子,邊笑邊搖頭:“人家說愛戀中的女子是傻子,以前我總是不信,現在倒是十全十的信了,你這模樣教人瞧見了隻怕以為是二丫的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