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拓中累積了什麼
專欄
作者:劉波
中國的文字書寫曆史漫長,文字的衍變緩慢而多彩,其中,攀上書法高峰的大師曆代相望,構成一個獨特的景觀。碑拓正代表了這一文字書寫曆史的絢爛。
一百多年前的中國收藏界,除了今天受到追捧的瓷器、字畫之外,還有一項金石拓本,因為需要大學問、大財力才能支撐,門檻甚高,有引領潮流之尊貴。又因為其中水實在太深,搞不好會被傷到或者吃掉,弄個聲名狼藉,所以得了“黑老虎”的渾號。
筆者曾經慕名造訪北京魯迅博物館,一張一張檢視魯迅當年用自己的薪水慢慢收羅積攢的金石拓片,發現今日之斑駁舊物,不過是數十年、一百年前先生在世時的新拓而已。遂感慨以魯迅先生之名望薪酬,在當時若想得到一紙名碑精拓也需付出不菲的代價。而彼時能夠感興趣並獲得這些拓片之人,也非一般不學無術、附庸風雅之輩。
筆者十數年有機緣遊走各地,觀覽曆代石窟造像、鍾鼎碑版,不知道其實在金石拓本的收藏、鑒賞方麵原來可以有所作為。近年收藏風氣日隆,可是古籍拓片卻遭受到前所未見的冷遇。原因固然不一而足,但基本上和近一百年來傳統價值觀念的轉變掛上關係。一方麵讀古書的人日見其少,那留存在古籍拓本中的文字,其實也就漸漸疏離了今天人的精神,尤其在快餐文化大行其道的時期,誰肯埋頭在故紙堆裏作無謂的消耗呢?另外就是這些外形並不光鮮亮麗,甚至黴變殘損的古物,不會成為饋贈的選擇,也自然不會成為市場的寵兒。加之本來大量的古籍和拓本就早已進入公私藏家的府庫,市麵流通隻是很少的一部分,商家想炒作獲利,空間有限。幾方麵原因的共同作用,形成今天的孤寂落寞的場景。
但這也給有心者提供了機遇,可以用不太難以承受的代價收藏到自己心儀的善本。綜合一個名碑精拓來看,起碼它累積、疊加著以下幾方麵的價值:
首先,是當時第一流的人物和事件。值得勒之金石的必定是當時具有廣泛影響力的人物。司馬遷講“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計。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載之金石的人物,不能說全部都是“倜儻非常之人”,起碼也都是有非常的事功和地位,符合當時標準的一流人物。若漢碑中的孔門諸子、唐碑中的忠臣烈士。
其次,都是當時一流的好文章。除去史學價值外,勒於金石的文章皆出自當時文壇斫輪老手。遣詞造句,自具風範,道德文章,足為千古法。
再次,它一定是當時一流的書法。中國的文字書寫曆史漫長,文字的衍變緩慢而多彩,其中,攀上書法高峰的大師曆代相望,構成一個獨特的景觀。碑拓正代表了這一文字書寫曆史的絢爛。
書法是無法在石頭上保存下來的,所以才有了名家書丹、刻工摩勒上石的工序。這就是另外一個重要人文訊息——一流的刻工。像唐代邵建初、邵建和兄弟,就是與金石同壽的頂級的刻工,他們的價值和書家不相上下,能夠把書寫者柔軟筆毫間的微妙法門傳遞到這樣惟妙惟肖的境地,技近乎道,令人隻能歎為觀止了。
還有,手中的紙質名碑精拓,還代表了一流的拓工。自然條件的冷暖幹濕、紙張的厚薄優劣、捶拓者技藝的高下精粗,都影響著碑拓的質量。擦拓、撲拓等技法表現又在紙麵上留下了同一碑石大異其趣的墨象。這是不折不扣的再創造。
筆者偶然機緣具足收藏一些碑拓,正是基於以上的認知。倘若能和自己的收藏發生化學反應,那就不會在意數量的增減和價格的漲落,所收獲的就是別人無法體會的一份大歡喜了。
責任編輯 張向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