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蔓延,塵埃混著空氣中的血腥味,充斥在每個人的鼻尖。吳都姑蘇顯得格外淒涼。圍牆之下,三千越甲兵臨城下;圍牆之上,吳王夫差冷眼相看。
“差……吳國,就要亡了。”
在夫差身側,竟還站著一位女子,她那傾城的眉眼,令人哪怕看一眼都要沉醉其中。可她的眸中盡流轉著散不去的哀思。
夫差仍舊看著那城牆下的身影,眸中絲毫沒有女子存在。
“光兒……你我相伴二十一年,雖無子嗣,可是光兒心中可有一分屬於我的位置?”
勾踐一計美人計,西施便在夫差身側整整二十一年。從那十七歲如花般的年紀,如今也已經青春不再。
而她陪伴了二十一年的夫差,如今也不再年輕了。才值四十一的壯年,卻要被這場美人計送上斷頭台。
施夷光癡情地望著夫差,芊芊細指想要撫上夫差的眸,抹盡他眸中的清冷,卻又在夫差的清冷中,收回了芊芊細指。這便是她的越王勾踐,讓她為了越國所做的。
“有……光兒與差相伴數十載,心中的情意,自是萬分濃厚。”
夫差隻是嘴角輕輕勾起,眸中盡是嘲諷之意。隻是不知道是在嘲諷施夷光,還是在嘲諷他自己。
“嗬,萬分濃厚麼?那為什麼你在第一次小產之後便再也不想懷孤的孩子,每每與孤****之後都要去找範蠡要那一碗避孕藥?光兒待孤的情意……真是濃厚萬分呢。”
“你又為何你要聽從勾踐的吩咐,害孤忠臣,亂孤吳宮?”
“差……如今說這些已經沒用的了,你已經失去了民心,一切都回不去了,你一統天下的願望,永遠都不可能實現了……”
施夷光也不在意夫差話語中的生冷氣息,隻是癡癡地看著麵前這個男人,兩行清淚從眼角流下,已經分不清是嘲弄,還是懺悔。
“我既然生為越國人,自然一切都得以越國的利益為重……”
“哪怕舍棄二十一年的青春,舍棄自己的幸福,陪伴在一個自己不愛的人身側,日夜纏綿笙歌?”
“差……不是這樣的!”
我愛你啊,我心中永遠隻有你一個人存在。
隻是這般情誼,她卻無從開口言說。
施夷光眼角滾落的淚珠越來越多,漸漸流成小溪,滑入衣領,她也不去擦拭分毫。
夫差轉過身來,看著麵前這個哭倒在自己腳下的女子,隻一眼,便又將高傲的頭顱抬起。
“你隻念及你的越國,又可曾為孤,為孤的吳國子民著想?勾踐弑孤父王,弑父之仇,豈能不報?”
“再者孤雖收越,可卻未處置勾踐,仍令其掌管越國,隻需每年的供奉即可。如此對弑父仇人,可還有比孤更大度的?”
施夷光一愣,倒是無了話說,確也就是這般的。一報還一報,誰都沒有錯。
“冤冤相報何時了?倒不如算了吧……”
夫差輕笑出聲,俯下身去抬起施夷光輕小的下巴,眼中盡是嘲諷之意。
“光兒的話說的倒真是輕巧呢,冤冤相報何時了?孤怕是沒有這個能力了吧……”
“我記著你對我說過,你的夢想是一統天下,建立唯一的一個國家,救天下蒼生,黎明百姓於水火之中……”
施夷光靜靜地盯著夫差,望的出神,似在回憶她與他曾經相守的美好過往。
“光兒還知道啊,可惜現在一切都已經被你親手打破了呢。”
“差……你知道的,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夫差沒有再回答施夷光的話,直起身子,從腰間的裝飾華麗的劍鞘裏抽出一把利而透亮,閃耀著太陽光的劍,掏出一抹明黃的帕子,細心擦拭。
施夷光看著那把劍,不知怎麼竟覺得今日看來,分外閃耀。她的心裏生出了幾分明了,站起了身,閉上了眸,靜候夫差帶給她的最後審判。
卻不料夫差心中根本沒有那個意思,他神情地注視著寶劍,口中的話卻在對她而言。
“成王敗寇,勝者為王。曆史總是在由勝者書寫,這一仗,孤承認孤是輸了。這把陪伴了孤多年的弑天,終歸要找到新的主人了。”
“二十二年,孤從來沒有把勾踐放在過心上,就算他心懷不軌,孤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小打小鬧去了。”
“孤本該勝,也能勝,隻是敗給了你……不,孤隻是敗給了孤自己,隻想讓你當一個巾幗女英雄,而不是被史官後人稱作紅顏禍水罷。”
“孤又怎麼能對敵國探子動情呢,大概隻是因為你長得太像她了,太像孤在三十年前,在越國遇見的她了……雖然她不在孤身邊,孤也不能讓她做了這禍水紅顏。”
“還好,孤對你的最後的一絲包容,馬上就不會再存在了。下了這城牆,你我便能永生永世為陌路了。”
“運氣好些,你或許還可以入主越宮,以你的姿色,博一個夫人的位分也是綽綽有餘。再不濟點被勾踐賞給範蠡,也算是了卻了這二十多年來的相思之苦。”
“隻是在孩子的這個問題上麼,就算你和他們想生,恐怕也都生不了了吧。”
“差,你怎麼能這麼說……光兒心中,真的隻有你一個人的位置……”
施夷光一雙迷人的桃花眼一開一合,好不容易止住的淚珠又順著還未幹涸的先輩的足跡留下。
“嗬,當真是隻有孤一個人的位置,就讓孤一個人上這斷頭台,把他倆保護的完好無損,密不透風。你心中當真就是隻有孤一個人的位置啊。”
“差……”
施夷光還想說些什麼,夫差卻已經陷入了沉思,他的思緒早早地飄回到那三十年前,越國小溪邊那個令他懷戀一生的女孩身上了。
三十年前,彼時十一歲的夫差作為吳國的太子,隨吳王出訪越國。在苧蘿村稍作停休的時候,夫差離了隊,隨性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