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碧城十二曲闌幹(1 / 3)

一夜驟雨來急,嘈嘈雨聲始至天明方歇,拂曉清晨,玲瓏的樓閣籠在朝煙之中,琉瓦飛簷,畫壁雕窗,華貴莊嚴宛若行宮禦苑,翠色遠山為屏,入目迆邐如畫。

白玉石鋪就的禦園處處水漬,混著昨夜被雨打落的綠葉殘花,頗顯狼藉之態,十來個年歲尚小的內監手執淨布木桶,小心翼翼地清理著昨夜的混亂痕跡。時不時可聽見年長的領事太監催促警示的聲音,一群人便愈加的快了手腳。滿園翠葉殘花的盡頭,一個明淨微笑的少女緩步而來,雙手捧著的長形玉盤上橫著幾支各色蓮花,一步一動間,不急不緩,穩重持成,仿若書香之家的深閨秀女。

那領事太監上前笑著招呼,指著玉盤道:“聞悅姑娘,又給小姐折花兒去了,也難為姑娘,為著小姐的喜好,竟比我們這些灑掃之役還要來的早些。”

聞悅執盤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老遠便聽見公公的聲音,孩子們不懂事,合該公公多費些心才是。”蕊黃色的裙裾越過眾人,將那嘈雜之音拋在了腦後,眼中逸散開一絲知足安樂的笑容,焉知她接下這每日采蓮的差使,乃是為了走過這一日最為安穩寧靜的時刻呢。

漸行漸遠,禦苑皇宮之中亦有冷清無人之所,然而那長寧公主攜女所住的曉風樓,隻怕是無數宮人乃至朝臣最想接近卻又不敢接近的所在。隻因,公主喜靜,宮中所用之人俱是當年風淵國師留下的舊人,而聞悅卻是在八歲幼齡之時,從瑜王府選入宮中陪伴長寧公主的女兒棲鸞小姐,於是,這從無外人涉足的曉風樓,從此便多了一個聞悅。

明淨的少女越過前堂,從後方過了公主的牡丹園,再過陰木臨風橋,繞一片湖水,一條曲徑通幽過浣花溪,溪上架著一座樹根小橋,緊挨著水麵,這便到了棲鸞小姐的鳴泉居。這個時辰,小姐該醒了。聞悅捧盤入內,幾位年長的姑姑見她歸來麵露喜色,催促她快些進去。

風棲鸞醒來已久,著一件白底單衣坐在窗前,屋外便是假山翠樹掩蓋下的鳴泉,汩汩水聲托著幾片殘瓣緩緩而流,一個宮人捧著一件寶藍錦裝垂首立在一旁,滿院安靜無聲。曉風吹過,輕輕地抖落了昨夜宿在枝葉上的雨珠兒,輕微的聲響落在水麵,夾雜著一絲清爽的蓮香。聞悅走到檀木案旁,青花大瓷瓶中早已有人注上了新鮮的泉水,便將今晨折下的蓮花養在了瓶中。窗邊的女童回首,靈動的雙目中似有滿意之色,那捧衣的宮人見狀,上前俯首,把頭垂的更低了。風棲鸞淡看了一眼,開口打破了這一室的安靜,尚顯稚嫩的聲音裏天生帶著一股威嚴的風儀,“聞悅。”

聞悅會意一笑,取過姑姑手中的寶藍華衣,轉身入內室,另取出一件宮錦紅裝來,在鏡前替風棲鸞穿戴妥帖。肌膚明麗,瞳如琉璃,一身紅裝華貴端莊,漆黑發上不飾明珠寶玉,唯以紅綾係在兩鬟之上,垂在肩後。聞悅望著鏡中的人兒,一如既往的在心底發出了一聲讚歎,小姐跟公主真像,論容貌,小姐與其生父風淵國師相似頗多,可若論氣度,行事的手段則必是承其母長寧公主無疑了。思及此處,聞悅又不禁歎息,小姐除卻母親之外還能像誰呢?風淵國師,來的不著痕跡,走的亦是無影無蹤,侯門貴女,長至六歲已漸知人事,卻是連父親是何模樣都不曾知曉。好在她還有母親,靖朝的開國第一位長公主,她的前半生足矣成就這四海九州最耀眼的傳奇。長寧郡主沈寧芊,原為瑜王幼女,靖宇帝堂妹,性聰敏,多智計,以六歲稚齡自請為太子幕僚,後靖宇帝沈曄宇威加四國,珣,越,梁皆俯首稱臣,開新朝改國號為靖,尊號靖宇,郡主功不可沒。奈何靖宇帝戎馬半生,未至不惑已然英年早逝,唯留一兩歲幼子沈昱宸繼位,晉封長寧公主為監國公主,與其兄祈王沈君翌共輔新帝。改元祈佑,祈佑三年,長寧公主嫁國師風淵為妻,彼時公主二十三歲,早已過了尋常人家女兒嫁人的年齡,祈佑四年五月,公主誕下一女,取名風棲鸞,同年初秋,國師一朝雲遊,至今未歸。

風棲鸞從未怨恨過父親的一朝不見,隻因她知曉,能擁有母親那樣女子的男人必定是這天底下最為逸群非凡的男子,他的不見自有他不得不做的理由。她隻需陪著母親,這個天底下最高貴的女子,等待他歸來即可,也許就在明天,也許是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