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宅夫人(五)
錦繡華章
作者:褪盡鉛華
上期回顧:
在安以墨沐浴的時候,念離發現了他是“影”的身份,不久後念離與安以墨一起去寺廟,安以墨追憶小時候的玩伴“嵐兒”,讓念離的心中又起波瀾。然而念離他們並不知道,皇帝壁風正和親信密謀著一場對他們不利的搜捕計劃……
“我要說多少次你才明白,你是奴才,不能比主子高明。就算你能擋下鞭子,該被抽的時候,就要被抽。就算你巧舌如簧能化解危機,該不說的時候,你要學會不說。”
當年桂嬤嬤每說一句,就是一個火辣的巴掌打來,她隻是感覺到痛,卻不是很明白。
如今明白了,想再痛一次也難了。
桂嬤嬤,她在深宮唯一能夠信賴的師父,如今已經魂歸西去了。可惜她老人家始終也沒能等到富貴返鄉的那一天。
念離清楚地記得,那一次說完這話,桂嬤嬤就罰她跪在景妃娘娘的寢宮外,那一天夜裏瓢潑大雨,將她澆得渾身發抖,一早桂嬤嬤來看她的時候,她已經昏死過去。後麵三天燒得稀裏糊塗,沒想到第四天一早,身子虛弱著去伺候景妃娘娘更衣的時候,景妃娘娘竟然溫柔地說:
你還是病了的好,病了才楚楚可憐,才惹人愛。
念離心裏一驚,原來是她鋒芒太盛,搶了主子的風光。
原來,這世上,有一種聰明,叫做糊塗。有一種強勢,叫做中庸。
念離一邊下山,一邊想著這些往事。
宮中開心的事真的不記得了,倒是這些挨罰的事兒記得一輩子。
這些往事讓她成長,也讓她警醒。
相公他是在意了吧,在意自己鋒芒太過,在意自己看得太透說得太多。
果真,就算是青梅竹馬,就算是對食兒,他始終還是她的夫君。
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她是某人的某人。
她可以不用再時時刻刻地想著如何自保了,因為這世上,也許有人可以保護她。
可是,他會嗎?
可是,他能嗎?
遠遠地看著轎子在山下等著,念離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暫且還是不要思前想後那麼多了,回家,熬上綠豆湯,吩咐後廚做上新鮮的綠豆糕。
估摸著安以墨今天晚上,必定又是去天上人間了。
念離在離轎子隻有一米的地方,看著轎夫的臉色都不太對,正要開口問話,突地一隻手撩起簾子,一雙丹鳳眼盯著自己。
那下巴尖得和錐子一樣,皮膚蒼白得沒有血色,最讓人難忘的就是那眼睛,仿佛十字奪命鏢,天涯海角,鎖住了你,就會跟到底。
“小妹見過嫂嫂。”那女子聲音很甜美,語氣卻透著濃濃的敵意,伸出的手向著念離,一字一句地說,“回來的晚了,錯過了嫂嫂的大婚,小妹先陪個不是。”
念離愣愣地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那漂白的眸光宛如當年在宮中見過的那無數清冷的眼。
“我叫安以柔,大家都叫我,柔柔。”
她拉住念離的手,拉她上車的時候,那尖尖的指甲,故意戳著念離的手指,十指連心,念離皺著眉頭咬了一下唇。
“原來是小姑,是回來省親嗎?”念離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很得體,卻遭來安以柔的一個冷冷的斜視。
“不是。”
安以柔托著下巴,特別明媚地笑了。“我被休回家了。”
那明媚之中,怨毒的一束光襲來,不由得讓人一冷。
遠嫁西北的六小姐跟著念離的轎子一並回來了,這可是轟動溯源的大事。
這位六小姐安以柔可是很有些故事的人,雖然嫁走了五六年了,可是一提起來,婦人臉上總會閃過一絲八卦的揶揄,但是麵子上還要掛著偽善的歎息。
“唉,可惜了,多好的一個姑娘啊,就被糟蹋了。”
安以柔最聽不得的兩個字,就是“糟蹋”。
當然,這些前塵往事背後的真相,念離都是在許久之後才一件件理順明細,這一天,當這從天而降的小姑和她並坐一個轎子回府的時候,她滿心思隻有一個念頭。
離她越遠越好。
念離注意到自己這頂轎子後麵還跟著個馬車,估摸著是安以柔的家當,恐怕她人還沒回安園就為了不知什麼原因直奔慈安寺來了,卻是在山腳下碰上了安園的轎子,於是守株待兔。至於她為何會不回安園先去了慈安寺,又為何對自己這個宮人有如此大的敵意,念離一時難以知曉,也根本不想深究。
深宅的故事就像一個線團,你以為捉住了一根線,一抖,整團麻煩都散了架子,攤在你麵前。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再說,安以墨顯然是不希望她多管的。
一進府,念離立馬準備下車,撩開簾子的時候,已經看著遠遠的不少丫鬟立在那裏,不知是來夾道歡迎的,還是圍觀嚼舌的。
“柔柔,我在山頂沾了一身的露水,先回屋子去換件幹淨的衣服,你先去拜見老夫人吧,我隨後就來。”一邊說著,念離就當著幾十雙的眼睛準備下車,可是柔柔卻一把捉住念離的手腕,利落地扯下簾子,然後高聲吩咐外麵的轎夫。
“起,去牡丹園。”
念離看了安以柔一眼,先坐穩了,眼睛盯著地,突地耳邊起了一聲:“真不愧是宮人,都是一個模子訓練出來的,地上有金子嗎,你頭也不抬。”
念離微微皺眉,看著仰著錐子下巴的小姑,不解地問:“我們先前有見過嗎?”
安以柔聳著肩膀笑了。
“笑話了,我在大西北吃沙子喝髒水,你在深宮大院吃香喝辣,我們怎麼會見過?不過這新皇帝著實也不怎麼著調,不叫前朝貽害去陪葬,卻是放出一批狐妖媚子為禍人間!”
念離眼神一冷,安以柔突然很自來熟地拍拍念離的手。
“不是說你,嫂嫂。”
念離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這牡丹園就到了,果真,不出念離所料,安以柔一下車就飛出一句。“不愧是正房,就是不一樣,這牡丹園到底讓你給住進來了,二嫂和三嫂都恨死你了吧。”
念離這一下轎子,就差點被噎死在這裏。
滿心念著,淡定,淡定,低調,低調。
畢竟這安以柔是相公的妹子,不同於柳家夫人、裘奎和衛家兄弟那些,還是要和氣為好。
“妹妹進屋子坐嗎?”
“不坐了,死過人的地方,我嫌晦氣。”
念離至此發現,這小姑是打算處處和她杠著說了,就算你和她強顏歡笑,她也未必給你這個臉。
這樣的極品她在宮中見的多了,可是在宮中,她還可以鬥誌鬥勇。在這裏,她隻能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
所謂和諧,才是最難。
“那妹妹你自便,我去去就來。”念離點點頭,然後不等安以柔再蹦出什麼話來,飛快地就朝屋子裏去了。
安以柔站在那裏,抱著雙臂,看著那池沒有牡丹的塘子,自言自語道:“還是沒有開起來呀。”
念離一進屋子就叫婷婷端水過來,喝了大半杯下去,這心頭一股火才算壓下去。
婷婷這回倒是機靈了些,幫著她順著氣,居然開口就說:“六小姐給您氣受了吧——”
念離看了她一眼:“你從我臉上看出來的?”
婷婷扶著主子進屋坐下來,搖搖頭:“這還用您說,您是不知道,這六小姐可是出了名的難纏,不僅二夫人、三夫人對她敬而遠之,就連過世的顏大夫人,都被她欺負得沒話可說。”
“難道就沒人管教她一下嗎?”
“誰敢管教,六小姐可是老夫人和大少爺的心頭肉,比寶兒孫少爺都珍貴著呢。”婷婷壓低了聲音說,“這次她一到溯源邊上,立馬就有人傳話回來,滿園子都等著迎接她呢,老夫人激動得差點暈過去,還說,過兩天等人齊了,要辦大酒席呢。”
念離這頭開始一跳一跳地疼。
敢情好,這相當於來了個祖宗啊!
遙想當年,她伺候的第一個女人,景妃娘娘,也是仗著皇帝恩寵,沒少興風作浪。
真是時運不濟,這麼多年以後,又攤上這麼個極品。
婷婷說得不錯,這安以柔的確地位非比尋常,雖然不少人看她的眼色都有幾分古怪,但又都大氣不敢喘的,畢恭畢敬。
念離和安以柔一並進主堂拜見安老夫人的時候,倒是二姨娘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衝出來,扯著安以柔的袖子自己先哭起來:“閨女啊,這麼多年怎麼也不回來看看啊!想死娘了——”
哦,還是二姨娘生的。
這倒是更奇怪了,庶出的一個女兒怎麼會在安園有如此高的地位?
安以柔對著自己的親娘並沒什麼親近之情,隻是不冷不熱地說:“不用惦念了,這回我直接收拾包裹回家來住,你趕都趕不走了。”
“這……”
“怎麼,嫌我被休回家很丟人?我丟人的事兒幹得還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