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是晚上,但大街上仍然亮如白晝,車輛行人川流不息。郝明明順著人行道,漫無目的地挪動著腳步。他的肚子又開始叫了起來,雙腿也軟綿綿的沒有了一絲力氣。他發現路邊有幾個連在一起的藍色塑料椅子,就坐下了,感覺很舒服,心想,省城就是好,連大街上都有椅子,不知道晚上會不會被人給偷走。一男一女肩並著肩從他麵前走過去,隨即,他聞到了一股子濃濃的香味兒,胃極其敏感地抽動了一下。他的雙眼急切地尋找著那香味兒的來源——找到了,是在那個女孩的手裏,是一個被塑料袋子裹著的黃乎乎的東西。郝明明眼巴巴地看著女孩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忽然,那個女孩子離開男孩,把手裏的東西塞在了路邊的垃圾筒裏,然後,又和男孩手挽手地走開了。郝明明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起來,他問自己,你緊張什麼呢?又不是偷東西!然而,他還是像偷人家的東西一樣,左右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確信沒人注意時,飛快地跑到垃圾筒邊上,從那個圓孔裏伸進手去……然後,他又飛快地回到了剛才坐的座位上。他又悄悄地往周圍看了看,仍然沒人注意他,就慢慢打開了那個袋子。袋子裏的東西令他興奮了,是一個僅咬了兩口的麵包,而更意外的是,麵包裏麵還夾著一個炸雞腿。他毫不客氣地大吃大嚼起來,他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的一頓飯。吃飽了肚子,郝明明的心安穩了很多,他想,找爸爸的事兒,隻能等到明天了,爸爸會在哪裏呢……想著想著,他開始蜷縮在椅子上打瞌睡,不知不覺中竟然睡著了……
郝明明來到一個修樓的建築工地。一個滿臉泥汙、看不清模樣的人攔住他問,你找誰?郝明明說,我找我爸爸。那人用手指著高高的腳手架問,你看看,那個人是不是你爸爸?郝明明抬頭一看,果然看到爸爸正站在腳手架上搬磚。他興奮地叫了一聲,爸爸——爸爸一回頭,忽然腳下踩空了,一頭栽了下來!郝明明哭著大叫,爸爸——不要——忽覺肩上一沉,睜眼一看,一個戴紅袖箍的男人站在他麵前,正拍他的肩膀。他明白了,剛才是做了個噩夢。那男人樣子很凶地說,這裏不準睡覺!郝明明怯怯地站起來問,那,我到哪裏去睡?男人不耐煩地說,愛去哪去哪,這兒不行,快走,再不走就關你的禁閉。嚇得郝明明轉身就跑,那人在後麵大喊,站住!郝明明嚇得一哆嗦,立馬站住了。那人也不看他,仍舊黑著臉說,你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前麵的天橋底下可以過夜。
郝明明順著這條路走了不到半個小時,果然走到了一座橋底下,橋下很寬敞,立著一根根粗大的橋墩。他驚喜地發現,橋下竟有七、八個人,躺在各個橋墩下睡覺。有這麼多人,他可以不用害怕了。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傍著橋墩躺了下來。
哪兒來的?誰讓你在這裏睡的?!
隨著一聲大喊,那七、八個人都忽啦一下圍在了郝明明的周圍,借著遠處的燈光,郝明明看到七、八張臉都髒乎乎的,看不清年齡。他驚恐地坐起來說,我是來找我爸爸的,剛才有個戴紅袖箍的叔叔讓我在這裏睡的。
他媽的,這是我們的地盤,他有什麼權力讓你睡這裏?快滾!其中的一個男人說著,就要過來拽他。忽然,一個沙啞的聲音傳過來,是個孩子吧,讓他在這裏睡吧。
那幾個人悄悄地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了。
郝明明循著聲音找過去,見不遠處的一個橋墩下,倚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胡子很長,像是年紀很大的樣子。郝明明小聲說,謝謝你,爺爺。那人不高興地說,不要叫我爺爺,我是這兒的老大,你就叫我老大。郝明明遲疑了一下,又說了聲,那,謝謝你,老大。他覺得自己像是電視裏演的黑社會的人了。那人這才高興了,衝他擺了擺手說,快睡吧。
郝明明把兩隻手墊在腦袋下,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郝明明睡得太香了,連日來的驚嚇、無助、勞累,使他太困太乏了,他竟然一夜無夢,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他睜開眼睛,發現昨天晚上的那些人都不見了,他們睡覺的地方留下了一張張的破草墊子。郝明明想,他們大概是丐幫的人吧?那個老大,應該就是幫主了,要是洪七公在就好了。
從這一天起,省城的各個建築工地上,先後出現了一個矮小的身影。他衣衫破舊,頭發蓬亂、肮髒,像一個小乞丐。由於枯瘦,他的眼睛顯得特別大,閃爍著無助、茫然的淚光。他每到一處,就會挨個詢問正在工作的人們,我爸爸在這裏嗎?他叫郝正陽……人們呢,有的搖搖頭,有的幹脆不理他,還有的逗他說,你看,我不像你爸爸嗎?還有少數人態度溫和地對他說,這裏沒有叫郝正陽的,你到別處再找找吧,要不,你就回家等,一個小孩子亂跑很危險的……
幾天來,郝明明像一隻沒頭的蒼蠅,到處亂撞。看到有塔吊、腳手架的地方,他就想辦法進去找爸爸。有時門口不讓進,他就從旁邊的臨時隔離牆上爬過去。幾番折騰,他的褲子已經撕成一條條的了,露著髒乎乎的腿。好在天氣正熱,這並沒有讓他吃更多的苦頭。渴了,他就找個有自來水的地方,擰開水管子猛灌一氣,餓了,就到垃圾箱找東西吃。晚上,他才拖著疲憊不堪的雙腿回到那個天橋底下睡覺。一天又一天,在天橋下睡覺的幾個乞丐,都知道了他的事情。那個老大,年紀和郝明明的爸爸差不多,隻是留了很長的胡子,顯老。郝明明來了十幾天後的一個晚上,老大對他說,你幹脆也別費勁兒找了,就跟著我們幹吧,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碰見你爸爸呢。郝明明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我才不當乞丐呢。話音剛落,乞丐們哈哈大笑起來,把他快笑傻了。隻有老大沒笑,老大問,你以為你是幹什麼的呀?國家幹部嗎?一句話引得大家又是一陣子瘋笑。一個年輕的乞丐說,瞅瞅你這套行頭,還不如我們乞丐呢,你是丐中丐啦!另一個乞丐接過去怪聲怪調地說,一片頂過去五片。郝明明窘迫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自己果然連乞丐也不如,穿的不如,吃的更差,他們每天晚上有酒有肉,自己隻能靠從垃圾箱裏找點兒發黴變質的東西充饑,就這,有時還吃不飽呢。這麼一想,他的眼淚像小溪一般淌了下來。
這一晚,天氣有些悶熱,蚊子也特別多,周圍拍打蚊子的聲音此起彼伏。郝明明怎麼也睡不著了。已經來省城十幾天了,可還沒見到爸爸的影子,爸爸到底在哪裏呢?他是回家了?還是像自己夢見的那樣,出了事了……他翻來覆去地想,越想越睡不著,倒是把頭想得都疼了。他站起來,順著一條狹窄的胡同慢慢地遛達起來。他本來是想透透風的,可是外麵也沒有一絲兒風,汗水一會兒就爬滿了全身,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