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和我一起長大，她小的時候長得很美，像她的母親,她穿著大紅的棉襖，笑起來像山裏的杜鵑花一樣。一起玩扮家家的時候，我總喜歡選她當新娘
長大一些，我們一起進了村裏的小學。小美很聰明，書讀得很好，每一年都可以捧到一個獎狀。加上她乖巧熱心，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喜歡她。我們兩家住在一條胡同裏，農村的小學要天不亮跑早操，上早讀。小美每天都起得很早，帶著她自己家爐台上炕的饃幹來叫我。在門口清亮的叫著：小峰，小峰，上學了。我迷迷糊糊的起來，背上書包，跟小美一起上學。冬天晚上，上完晚自習回去的時候路上基本上都沒人了，和小美回家的一路上，我總是很調皮的要耍點寶。學那個很怪的數學老師說話，抽路邊的豆穰點起來烤火，或者點個小炮嚇唬小美。這樣一起上學下學，一直持續到我們小學畢業
小美的家境不是很好，可是她的母親總是把她打理的很好。那是一個漂亮，好強的女人。家裏，田裏的事情都做到人前。我們到鄰村上初中那年，小美的媽媽突然自殺了，她從學校離開回家辦喪事。周末的時候，我從學校回到村裏，直接去了小美家，一身白色孝衣的小美跪在靈堂裏，她沒有大聲的哭，隻是淚水不斷的流出來，她的臉是灰色的。頭發亂蓬蓬的附在小臉的周圍。她看見了我，眼睛定了定，又垂了下去。村裏的人都說小美的媽媽心氣一直很高，當初是因為有些原因才嫁給了小美的爸爸，結果現在，小美爸爸總是到處賭博，兩口子矛盾不斷，她看孩子不在身邊，便喝了農藥。
我很氣小美的爸爸，這麼好的老婆，不知道珍惜，現在還要害小美傷心。媽媽說大人的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小美媽媽也可能有別的原因呢。小美再回到學校的時候，變得特變沉默。她不再乖巧，而是有些乖戾。大家拉她一起玩，玩著玩著，一句話不對，她便冷了臉。同學來找她幫忙，她也是心不在焉，慢慢大家都疏遠了她。小美常常一個人對著窗戶發呆，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那時候正是男女關係敏感的年齡，我也不好意思整天去找她，隻是周末搭伴一起回去的時候，塞給她一封信，信裏大概寫著：要振作起來，快樂起來。她回了我一封信，寫著：母親死的時候，給我留了一封遺書，說這個世界是地獄，她說她不該帶我來這裏，現在卻不得不自己先走了。我就是很想知道母親是怎麼想的。
以我們當時的心智，怎麼都無法解決這樣的問題。我也隻能看著開朗的小美一天天沉入茫茫的灰色霧靄之中。
過了兩年，當我們上高中的時候，小美的爸爸又娶了一個女人。農村家裏若是隻有一個女孩子，那是萬萬行不通的，小美的爸爸再娶個女人為他生男孩,也是理所當然。小美的後媽很胖，圓滾滾的身體像發酵的饅頭一樣，紅紅的臉上有些麻子，厚厚的嘴，笑起來就是一臉的肉,不笑不說話的時候則是一臉凶相。她過門沒過一年，就如願以償的為小美家添了個弟弟。小美爸爸美的屁顛屁顛的逢人便說。小美隻要在家，就要幫忙洗尿布，照顧弟弟。而胖女人眼看立下大功，地位鞏固，嗬斥小美的聲音也比之前有了底氣。
小美跟這個女人鬧得很凶，常常從她的家裏傳出小美和後媽的爭吵。一個夏天的傍晚，我吃過飯，和弟弟去河邊玩，遠遠得看見有個小小的人影立在黑暗之中。走近了，才看清是小美，她的眼睛裏還有淚水，臉上都是淚痕，我上前問她出了什麼事,她搖搖頭，淚卻流得更多了。哽咽著說：怕是上不成學了。看著哭泣的小美，很想對她說，讓我來幫你。可是我知道，沒有辦法幫她。家裏的光境也隻是剛剛自足而已。她哭得身體不斷抖動，一定是心裏有很多委屈，我笨拙得不知道怎麼安慰她，隻好陪著小美站在黑暗之中，17歲的半大身體似乎有一股擔當的衝動，可惜的是沒有任何力量。
假期過完之後，小美真的沒有返校。我心裏揪成了一團，小美呀，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命運會不會在這裏就此擱淺。大概過了一周，小美出人意料得又回到了學校。這次回來，她變得很瘦，臉上隱隱還有一些瘀痕。她一定經曆了一場巨大的革命，才爭取重新來到學校的機會。隻是不管誰問她，她都不說，隻是不斷搖頭，眼裏有淚還有一絲尖銳的冷。同齡人之中，她本來就顯高，如果之前的小美還可以用飄逸，婀娜來形容，現在的也隻能用蕭索，病態來形容。經常看見小美一個人在校園的甬道上走，寬大的衣服被風吹得飄蕩起來，而包裹在衣服裏麵瘦弱的身體，似乎沒有足夠的力氣堅持，再大一些的風就會把她吹走了。外形上的變化還不是讓人最驚訝的，小美返校之後，開始有一些從來沒有的怪舉動，她拒絕跟所有男生說話，不讓任何人觸碰到她的身體。她像一個受傷的小獸，常常躲開人群，在角落裏睜大了眼睛觀察。這種緊張的小美，經過幾周之後，才有所緩和，不過直到後來，她還是很排斥別人觸摸她的身體。而不熟悉的異性，讓小美表示熱情和友善也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