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剛剛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冥冥中有一種感覺,指引著他察覺到她在看他這件事情。可即使如此,即使知道她在注視著自己,他也沒有回頭。雖然,在察覺到她的注視的時候,他的心頭充滿了脈脈的溫情。那溫情驅使著他回頭,去和她對視。但他強硬的壓下回頭的欲望,因為……那脈脈溫情不屬於王越!而他……隻是王越。
而在那冥冥之中的感覺的影響下,他也知道她察覺了自己明明知道她在看自己,卻怎麼也不肯回頭這件事情。他也能猜到,知道這一點的她會有多麼的痛苦。對察覺到這一點的她來說,他每每決絕的向前走一步,都等於是殘忍的用利刃在她心頭劃上血淋淋的一刀。從察覺到她的目光之時到現在,他已經數不清自己背對著她走了多少步,也數不清她的心髒之上究竟被劃了多少條口子。或許……已經支離破碎了吧?
那樣……很痛苦,對吧?可盡管如此,盡管他明知道…,明知道她會遭受那樣的痛苦,他也沒有回頭……直到她主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他知道,她是哭著離開的。明明相隔了那麼遠,中間隔了好幾棟大樓,就算回頭轉身,也看不見她的身影。可是,他就是知道……就是知道她哭著離開這件事情。但是,他沒有回頭……
他停頓的腳步再次邁動起來,一步步默默的踩著逐漸侵蝕整片天地的陰暗,緩緩的離開了這裏……
夜色在他身後悄無聲息的降臨,陰影逐漸遮蔽了整片天空。而在這吞噬了整個世界的黑暗之中,有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輕輕回蕩著。“即使被分去了一半,也還存留著這樣的劫數嗎?幸好……幸好我承擔了一半……”那歎息聲溟溟漠漠,到最後,卻是淡化到無人能夠聽聞的程度。平地風起,將一切卷碎,不留一絲痕跡……
火……如同海洋一般的火。整座城池都被淹沒在火海之中。半片天空都被火光染紅,衝天而起的煙柱扭曲成奇形怪狀的模樣,一如被火海所吞噬的靈魂在地獄深處瘋狂嘶吼的模樣。
鐵蹄踐踏著這座城市,森寒的彎刀反射著火光,從四散奔逃的百姓身上帶起和火焰一個顏色的液體,在那一瞬間止住從那具身體裏發出來的劇烈嘶嚎,但卻讓其它人的嘶嚎更加洶湧起來。
失去親人的悲痛,失去家園的彷徨,無路可逃的絕望……這所有的所有,充斥了整座城池!城池在鐵蹄和彎刀下死去,放任火焰將自己的身體連帶著逃無可逃的生靈一起吞噬。家園成了地獄,而無能為力的僥幸者,隻有不住的瘋逃。
逃,逃離屠刀。逃,逃離地獄。逃,逃離死亡。可是,再怎麼逃,也逃不開心頭那如影隨形的痛苦。家園破碎,河山顛覆,外虜入侵,百姓疾苦。一切就在他的眼前發生,可他卻什麼也做不到,隻有逃。他隻是一個身體羸弱的文人,什麼也做不到。
他也想過學班超投筆從戎,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可是……可是他的身體……他什麼也做不到,他救不了任何人,唯一能護著的,也隻有自己的妻子而已。在這動蕩的亂世之中,再怎麼憂國憂民,他也隻能保住包括自己在內的寥寥幾人而已……他的名字,是言孤。而他的妻子,是寶兒。
王越睜開眼睛,凝視著被昏暗所籠罩的天花板,目光詭秘的波動著。良久,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在滴答滴答的秒針走動聲中蠕動著幹澀的嘴唇,無聲的言語道,他不是我。
他沒有發出聲音。但是,任何人都能聽出他的堅決。他堅決的言語著,否定自己曾作為言孤存在過的事情。
即使睜開眼時,他是王越,閉上眼,卻沉入了言孤的世界,化作言孤,經曆他所經曆的,他所銘記的事情,他也不承認言孤。我隻是王越。他無聲言語著。
我隻是王越。隻是王越一個人。所以,我的父母隻有他們,我的朋友隻有他們,我的……他默默低語著,我的一切,都隻屬於王越這個名字。王越從未經曆過的……我都不承認!所以,寶兒……對不起。我能給你的,隻有這三個字而已。他幽幽的歎息了一聲,目光軟化了一瞬,又重新變得冷硬起來。
而與此同時,和他身處同一片黑暗中的墨音寶兒卻是抬起了埋在雙膝間,被淚痕渲染了大片的臉顏,低低言語道,“即使是這樣,即使你這般對我……但是放棄什麼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