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第一場暴雨剛剛過去,電閃雷鳴後隻留下空闊江麵上零星雨絲,蕩起層層白霧。屋內燃著的蠟燭僅剩下短短的一截,微微的跳動著,仿佛生命尾聲時的回光返照。
桌案旁邊的人,因光線的斑駁而合上了手中的書,緩緩站起身,慢慢走到緊閉的菱格雕花窗前,隔著重重的紗幔,伸出枯柴般,褶皺又焦黃的手,輕輕將一扇窗推了開去。
隨著窗軸吱呀一聲輕響,濕潤的風迎麵拂來。青灰色的袍子隨即舞動起來,仿佛沒有身體的支撐,隻是瘦成一隻撐衣的杆子。
開窗聲並不大,但伴著微微籠起的白霧,卻顯得格外的靜。孤孤的寒意讓她不禁一個冷顫,身體軟軟的倚靠在窗格上,幽幽的向外望去。
這是個四麵環水的亭閣,新雨過後,水漫了上來。一片好荷葉,也隨著浮了上來,越發密致,疏疏落落還冒出幾株粉粉的花苞,濕答答,欲開抱羞。
好一派春意在望之景。可落入隔簾人眼中,卻忽的有了一絲悵然,腦袋裏一閃念的空白,情不自禁的低低吟出一句:
寒煙壓淺草,微雨滲遠江。絲絲荃不察,消漲成圓方。
“姑娘,這潮濕天,竟還開窗了?你這身子,要還不要?”說話的是個紅衣少女,十八、九歲的樣子,生的俏麗飛揚,鵝蛋臉,杏眼吊梢,羊脂般的好膚色。話語輕快爽利,聲音裏不自覺帶了三分焦急,三分薄怒。
邊說著,邊將手裏端著托盤往案上一放,幾個快步走到窗前,不由分說一把將敞開的窗戶急急的掩上,連一絲縫隙都不留。
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青袍女子也似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節奏和語氣,扯了扯嘴角,無奈的一聲苦笑,回身轉過頭來。
那張臉,簡直不能算是臉。眼圈深凹,顴骨高聳,整張麵容沒有一點肉,隻被一張枯黃的皮包裹,與其說是臉,不如說是一具風幹的骷髏頭。
“弑龍,你的耳力越發好了,步子也越發輕了。”青袍女子對著紅衣丫頭討好的笑笑,但那笑容放在骷髏的臉上,卻是那麼的蒼涼,甚至怖人。
一個丫頭竟叫弑龍。她笑剜了青袍女子一眼,伸手扶住她嶙峋的身體,將她挪到桌案邊搭了灰鼠毯子的扶手大椅裏。邊走邊揶揄道:“是呀,我不練好了輕功,如何能服侍您這樣心思縝密又不聽話的小主子。戚大夫,厲姨,都囑咐多少回了,轉季時節,不許你見風,可你偏偏會偷著瞧光景。”
說著端起剛剛放在案上的捧盤,裏麵放了一碗濃褐色的藥湯,還有一碟子摞的高高的槐蜜山藥糕,語氣命令道:“把藥喝了,再吃糕點。戚大夫說,食穀者生,多吃身體自然就好了。”
青袍女子知道,她的身子靠藥不過是維持,想好轉起來,卻回天乏術。但又不忍心,讓為她費盡心力人的無望,隻好順從的每天幾次喝著苦湯子。
藥一入口,她的眉頭不經意的皺了皺,幾不可查的輕歎,心道:“又不同了!”一仰脖子,幾口咽下。弑龍馬上又把一塊糕堵了上來。她隻得小口小口的嚼著,耳邊伴著弑龍的催促聲:“眼瞅著十六了,再不是小孩子,大口的,多吃點…”
弑龍正監督著,忽然門外走進來兩人,人未到,聲先到,妖嬈陰柔,又含著叱喝的聲音嚷道:“弑龍,你也不小了,和姑娘是該這麼說話的嗎?”
說著一枚飛針,側著陰風,從來人手中飛出,又快又準,直打向弑龍的紅唇。弑龍先是一愣,心中一怯,隨即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側臉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張開一口銀牙,身子向後一抻,順著飛來的慣性,硬生生將飛針咬在前牙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