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我想起那年陰雨的夜裏七點半,到一家兩年後便消失不見的小店裏打印東西回來,像條狗狼狽地抖掉雨衣上的水珠。那時我住的地方沒那麼大,室內暖氣很足,一進屋明亮而冷淡的白熾燈把低矮狹長的走廊照亮。後來我幾易住所,仍然在山西,卻在這個圈子裏四處蹦躂。2012年,我離開了的,不隻是這幾個城市,而是這個別人一提下意識就會說煤老板的省份,我到了天津。大學以後一切都回到從前的路線,改變的隻是每天一個人去做每件事,吃飯睡覺變得草率而毫無深意。
有一天晚上,電腦屏幕慢慢暗下去,忽然QQ嗷地一聲響了。抬頭一看是個陌生的名字,在好友名單裏也搜不到。我不知道該回些什麼,很久沒有跟網上的陌生人說過話,想了半天隻好打出一個問號。對方自報家門:我是你的讀者。
回到中學時代曾經投稿的網站,看到被誤認的那個ID筆下洋洋灑灑千言萬語,看到百度裏麵拉出來的一串搜索結果,做夢幻想的雙魚座,像極了當年的自己為賦新詞強說愁。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段中二的曆程,而中學時代的孤獨惆悵不過是中二的一種文藝形式。也許每個人都曾經假裝自己是文藝青年,裝著裝著長大了,文藝青年突然變成了罵人的詞。
前幾天在網上看到一句話,說所有無所事事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會幻想自己是作家。而我早在二十多歲之前的很多年裏,都不斷幻想著自己無所事事的大好時光裏,隻言片語都會被命運雕琢成才華橫溢的證據。我從不讀八零後校園文學,看不起暢銷書裏的網絡語言,卻也厭煩張愛玲們的灰暗荒涼。那時青春的筆觸像一支柔軟的弓,仿佛如何伸展都飽含著無邊的張力,能從淺薄乏味的生活中幻想出一整個世界來。
那時的未來,不過是我眼中筆下的一個夢,曾經那麼遙不可及卻又像一塊橡皮泥,憑任我將它捏成任何一種形狀在生活中摔打揉搓。那時的未來,不過是五月初在顛簸的綠色天然氣公交車上做的一個夢。一覺醒來眼前依舊是燥熱的午後的陽光,曬得漆黑的柏油路微微發燙。失水的美人蕉在結不出果的椰子樹影裏搖晃,溫熱的微風吹過,青春是一曲永不落幕的獨舞,燥熱、澎湃而無聲。
而如今,我再回家,卻不知道我彳亍著更替的地方,哪個才是我最終的停留處,介休?太穀?平遙?太原?即使再穿同樣的肥大校服和白襯衫,那時的日夜也永不會再重來。那時聽的樸樹,在一場公路旅行中顯得那麼單調而又憂傷。我想起那個畢業季節曾經跟人說以後一定要來看我啊,也有許多並不怎麼在乎的人,同窗數年,散場時分依舊相對無言。然而我從沒有想過,有些人的確就再也沒有見過了,無論你是否曾堅信舊時好友必定地久天長,又或者隻是一個坐在教室後麵的同學甲新生乙。我的中學時光,過得多少有些不知所以和莫名其妙,以至於回憶起那段關於中二病的曆史,最鮮明的竟都不是與學校有關的記憶。也許在那裏痛苦和快樂都不夠多,懷念不起來也痛恨不起來,隻變成模糊的一張臉,像極了每一個路人的青春,卻又誰也不像。
唯有告別。對於告別我從未意料過。有些人我曾以為怎樣都會再見,而有些人我也以為從此命運再不相交。其實哪一種都並無所大分別,因為更多的時候,那帶著儀式感的告別並未被確定。有多少舊時好友彼此比拚著誰最先遠走高飛,然而餞行時的笑臉再難聚全,天南海北各自為生不過是成長後尷尬的記憶。有多少信誓旦旦的情侶在網絡上分了手,於是某一場依依不舍而又信心滿滿的告別從此成了一段無出安放的曾經。又有許多素昧平生的人,交錯縱橫的一場際會不過是命運裏美好或醜陋的一個小遊戲。而日後回想起來的隻有自己。所有的故事都是圍繞著自己而展開,所有的是非對錯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家之言。有時我會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正確,而逝水流年就如同飛馳而過的原野,怎麼也無法清楚地指出哪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