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衣服後,他朝我說道:“咱們進去吧,我在前麵帶路。”
我說等等,然後跑到亭子外麵,伸手摘下一枝喇叭花兒,枝頭有兩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我把它插在了前襟上的口袋裏,就像通常盛大慶典上邀請的嘉賓們前襟上插的花兒一樣。剛才給他換衣服的時候,我扭著頭不去看他,眼裏一直在看著這枝喇叭花,心想一會兒采下來,送給雯雯,她一定喜歡。別說我浪漫,我都是跟電影裏學的。電影裏女孩都喜歡花兒,我想雯雯還不至於討厭這枝野生野長的並蒂喇叭花。
楊劍在前麵走著,穿著我的衣服,那是在北京的動物園批發市場買的阿迪運動裝,那家店鋪的老板說這是今年剛發布的新款,在專賣店要賣一千二百多,在這裏隻要一百二十塊,麵料、手工都一樣,是專門給阿迪代工的服裝廠做的,是代工貨,品質絕對保證。我懵懵懂懂地不知道那個老板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隻是覺得幹活兒的時候,能用這套衣服來替換原來的迷彩服。不過衣服買得稍微小了,幹活兒的時候穿在身上正好,平時穿出去會顯得我胖點兒。楊劍穿在身上卻顯得寬鬆很多,但還是不合身,因為他的個頭要比我高出很多,所以上衣和褲子間就露出一條寬窄如同腰帶的白肉來。後來我在街頭見到諸多的女孩子、女人都是這副穿著,都喜歡在上衣和褲子或者裙子中間用肚皮當褲帶。但是她們的皮膚都沒楊劍的皮膚白。或許是她們的肚皮長期暴露在渾濁的空氣中,有些被汙染的嫌疑,或許是她們不太重視自己的肚皮,認為跟手背沒什麼區別。
進入墓中,楊劍的這條白腰帶就顯得更紮眼了,如同一縷白霧飄在我前麵似的,隨著步子的節奏上下輕微地晃動著。這條白腰帶就像是地下通道裏的“→”這個引導標誌,領著我一直朝前走,當然,它是不會反光的。
這是我倆一前一後,貓著腰,從矮洞裏鑽出來後的情景。在洞中的時候,他就像戲台上的武大郎,蹲著走路,還得盡量把頭低下,免得撞上洞的頂部。這當然也是因為胳膊不能動彈的緣故,不爬著走,就得蹲著走。當然,他蹲下來的時候是看不到那條白腰帶的。
“為什麼這下麵有這麼多的地道,門洞,木屋子,土屋子?感覺像是蜘蛛網,要不就是螞蟻窩蜜蜂巢,反正不像是墓穴。”剛出了洞,我就朝他抱怨道。
“剛開始的時候,我的想法和你完全相同,一座規模宏大的墓穴不應該是這樣的,這裏太亂了,亂得跟胡同似的,比上海的弄堂還亂,比北京的胡同還多。但是後來,我才知道這下麵原來並不是這樣的,這是後人改建成這樣的。”
“改建?你別逗了,我聽說過修補改建地麵的祠堂,還從未聽說過改建地下的墓穴。你這玩笑開得很蹩腳,一點也不好笑。”
“現在外麵的人都像你這樣可憐嗎?不相信真話,反而去相信胡編亂造的東西;或者自己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堅決搖頭否定。”
“少跟我裝腔作勢地說這些,樂意說就說,別以為懂點什麼就能板起臉來訓人,要知道咱們都是盜墓人,都在墓裏掙紮,隻不過比墓裏的陶俑會喘氣罷了。呸,我這說話的口氣怎麼也開始像你了,酸溜溜的山楂丸似的。”
楊劍轉過頭來,詫異地打量了我幾眼,說道:“我的口氣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我們那個年代的人都這樣說話,也許是我習慣了。告訴你,咱倆剛才進來的這條小地洞,壓根不是人家墓穴裏的地洞,而是守候在這裏的人自作主張掏出來的地洞。”
當年的守墓人也許實在是無聊寂寞得緊,在這下麵四處掏洞來打發時間。從上至下,左右貫通,縱橫交錯地挖出了連他們自己都數不清的地洞。他們在起居的小屋子裏掏地洞,沒曾想到挖了沒多遠,就看到了外麵的山澗。細細尋思,原來這座墓穴的旁邊不遠處就是山穀溝壑,深陷於地下,竟然與這墓的深度相當,而守墓人日常起居的小屋子正好在山澗溝穀附近,湊巧因為守墓人無聊挖著地洞玩,才出現這般機緣巧合之事。
但是守墓人明白,自己即便是挖通了一條能出去的地道,也僅僅是隔三差五地出來透透光換換氣而已,決計不會拋棄這座墓穴,拋棄自己當初的誓言遠走高飛。
楊劍欲言又止,像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站在原地出了神兒似的一動不動,若有所思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現在時候不早了,你也該進去取出解藥了。”
說完,他撇下了我,獨自一人走近棺槨,邁開步子在棺槨旁邊仔細地量了幾步,然後站在原地扭頭看看我,一副猶豫不決的神情,猛然間,他咬咬牙,抬腳使勁地朝地麵跺了下去。
我的身後輕微作響,扭頭一看,牆壁上裂開了一條僅容一人出入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