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鄉劉蓉。”男子微微一笑,黑瞋瞋的瞳仁中閃出道這年齡少年難有的聰穎老練:“叫我孟容好了,敢問尊姓台甫?”一麵說一麵又笑起來。曾子城忙點頭道:“你我倒是同鄉,我亦是湘鄉人,大號曾子城,你叫我伯涵就是。”說話間曾子城也暗自心驚,他沒想到這看上去比自己還年輕的劉蓉竟如此豁達,落榜之餘仍觀水詠詩,實非常人能及。卻見劉蓉舔了舔嘴唇,無所謂道:“也沒什麼,大不了再來一次罷了,伯涵也不必太過放到心上,家父總說《四書》雖然要讀,但天下文章卻是讀不完的,不如趁興致所在學些對自己有用的要緊。你說,我輩讀書卻是為了什麼?”

劉蓉這一問倒把曾子誠問呆住了。他不是沒想過讀書為了什麼,隻是這題目過大,一時竟無法回答。想到父親曾麟書窮一生博功名,十幾次考試,到頭來卻隻是個秀才。自己如令也兩次落弟,實不知這讀書何用。就聽劉蓉說道:“自然是想博個功名,中了秀才想中舉,中了舉人想進京;即使得了狀元又能怎樣?不如趁早治學才是正途,無論如何都是為國家出力罷了。”

曾子城重重點了點頭,少年時的誌願宏圖又如副漸影的潑墨山水般浮現上來,他若有所思地道:“對,無論如何為國出力才是我輩讀書之誌。如今內憂外患、遍地瘡痍,隻有早立宏圖之誌,才有效國之心。”劉蓉看曾子城說得鄭重,也被他感染了:“伯涵有此大誌,何愁再次不中?薑尚耄耋之年還能登台拜帥,你還有何憂慮。”

他這一席話雖然不多,卻對此刻的曾子城足有醍醐灌頂的功效,白居易還有三登科弟不中而落下“策蹇步於利足之途;張空拳於戰文之場”的名句,自己緣何這般承受不起。世上那個人又是能生下來不經磨礪就平步青雲的?想到這裏他站起身,對劉蓉深失一禮:“孟容此言真似十年苦讀,曾伯涵在此謝過。這就回鄉再讀,下科定當中弟。”說著話對劉蓉再次頷首以禮,轉身大步向遠方走去。

劉蓉眯著眼睛,在晚霞的輝映間看到曾子城並不高大的軀體已經逐漸遠處,隻留得沉重有力的腳步聲兀自回蕩。他仰天長笑,大聲道:“君既有憂國憂民之誌,望早日成就國之藩籬屏障。”曾子誠站住腳步,遲緩地轉過身體,悠然說道:“下科如若得中,定當更名‘國藩’!”言訖再不說話,背著行囊的身體卻已融合在橙黃氤氳的天際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