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算了,看就看吧,反正我也隻寫了一年的日記。你也不是外人,看了也不要緊。”我整理了下思緒,繼續說,“兔子是我師妹,長得跟兔子一樣可愛,可是畢業那年,她知道我要回西藏工作,就分手了……如果是這個原因,我倒能接受,可是,她那時早已跳進了另外一個男人的懷裏,那男的是個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經理……”
“俗套的故事。為這種女人傷心不值得,這就是你八年來沒找女朋友的原因?”茜茜問。
“大學期間的戀情都那麼脆弱,社會上的更靠不住,不是嗎?”
“你爸又是怎麼回事?”茜茜給身上裹了條披肩,再次問我。
我陷入了沉默,二十年來,有關父親的回憶在我腦海裏越來越模糊了,真要娓娓道來,竟不知從何談起。
父親是上世紀70年代的大學生,在當時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從畢業進藏到1992年去世,他把最好的青春年華都奉獻給了西藏。當年高原上的那份工作,對他意味什麼?也許,意味著一家老小的糧食和生計;也許,意味著時代的感召和強烈的使命感;也許,意味著親人的牽絆和日夜的思念……
1983年,父親拋下了坐月子的母親和繈褓中的王紮西,背上一條蛇皮袋就上了高原,隻身奔赴高原;
1987年,留守兒童王紮西接到了從拉薩捎來的海軍帽,見了小夥伴就開始炫耀,神氣極了;
1988年,王紮西接到來自高原的犛牛肉、人生果、奶渣,他天真地以為父親是一件禮物而非一位親人;
1989年,王紮西屁顛屁顛跑去上學,被同學欺負,他多麼渴望父親能回去幫他製服這些欺人太甚的家夥;
1991年,王紮西跟隨母親上了高原,看到了布達拉宮和大昭寺,當時《少林寺》風靡高原,他整天跟小夥伴們練習“武功”;
1993年,父親單位的領導臉色凝重地告訴母親,父親下鄉的途中不幸連車墜入雅魯藏布江,母親因傷心而哭得昏天黑地,王紮西因害怕而哭得鼻涕與眼淚交織;
2007年,母親好不容易熬到病退,回到成都卻成了“空巢”老人,某一天,她因高原性心髒病突發死在成都的家裏,遠方的王紮西渾然不知……
我忘記了是怎樣把童年和成長的故事告訴茜茜的,反正是東一句、西一句地侃。講述完這些,還補充了幾句:“為什麼進藏?就連我自己也是稀裏糊塗。直接原因也許是我成績一直不好,去了內地沒競爭力,就隻能回西藏混;深層次的原因,可能是那句‘獻了青年獻子孫’的咒語在作怪……”
耳際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沒錯,是茜茜在哭,真的是她在哭。如果說茜茜的眼淚是我吟哦的詩,為何我的心中竟開始隱隱作痛?
光線太暗,我看不見她的表情,走近,遞過一張紙巾,說:“咦,我都不哭,你哭啥子嘛?”
茜茜突然靠上我的肩頭,哇哇大哭起來。我一驚一乍,不知所措,良久,才用顫抖的雙手抱住她。莫非這是做夢?不是。我心裏美滋滋的,如同吃了蜜糖。淡淡的發香、體香飄入我的鼻息,當年的兔子身上也有這種香味。不,這香味跟兔子的不同,而二者的差別在哪裏,我又嗅不出來。
魔蠍座的女子,天生情緒壓抑,凡事太悲觀,總是在心中覺得自己背負了許多責任。即使她們遇上心儀的對象,也會嚴控浪漫的幻想;她們也有世故的一麵,愛情總跟麵包掛鉤。而我,能成為她一生的“菜”麼?
無論如何,此刻我隻想抱著她直到地老天荒。冬日臨近了,我要跟她做兩隻高原上的土撥鼠,相互依偎,相互取暖,玩耍、曬太陽、談情說愛,卑微而倔強地活在這美好的人間。
抬頭向窗外望去,東天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