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是二人殉情自殺了呢?不可能,依賀一鵬的性格絕對不可能這樣做。短暫的慌亂過後,我很快冷靜下來,一定是跑了。要是步行,二人肯定走不遠,會不會是開車走了呢?很快有司機過來報告說車庫少了一輛貨車,可以肯定是被賀一鵬開走了!
這個賀一鵬啊賀一鵬,膽子也太大了吧,公家的車也敢偷。他會開到哪裏去呢?盜竊公家的財產,是要坐牢的,他就這樣冒失嗎?公家的財物一定要追回,想到這裏,我如熱鍋上的螞蟻,上了一輛大貨車,向青藏公路開去。
在青藏公路通往礦區的丁字路口的不遠處,那輛被盜的車正停放在那裏,沒錯,正是賀一鵬開走的那輛。車在這,而人卻沒有了蹤影。這算怎麼回事?饒是如此,他還是構成盜竊。我當機立斷,吩咐人員兵分三路:一路把賀一鵬盜去的車開回礦上;一路跟隨我去那曲周邊尋找卓嘎;一路往格爾木方向追蹤賀一鵬有可能逃遁的方向。
我火急火燎地找到了普姆老阿媽家的帳篷,迎麵坐著的正是那對母女,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老阿媽拿著轉經筒,一遍遍地沿著順時針方向轉動瑪尼筒,不厭其煩。一旁的卓嘎正在煮酥油茶,臉上顯得平靜而幸福。
從卓嘎嘴裏,我大概得知了賀一鵬的計劃和想法。起先,賀一鵬僅僅把卓嘎當作情人,在學習藏語的時候,用盡花言巧語騙取了卓嘎的信任和愛情。他那次選擇去拉薩,一半是饑渴,一半是對卓嘎的思念。於是,二人發生了不正當男女關係。然而,他並沒有預料到會讓卓嘎懷孕。卓嘎去到礦區後,他的肮髒和恥辱被暴露,礦區已沒有他的安身之地。我的毒打讓他的尊嚴徹底喪失,於是,他用花言巧語再次騙取了卓嘎的信任,便攜帶重要物品,連夜偷車跑了。在丁字路口,他找到便車讓司機送卓嘎到那曲,而自己則乘坐便車跑回了格爾木……
我滿臉羞愧地問卓嘎,你難道不怨他嗎?單純的卓嘎說,他告訴我,等孩子生下來,來那曲接我和阿媽。聽到這裏,我知道賀一鵬的話肯定不可能兌現,但我不忍心去揭開謊言。也許,卓嘎也知道那隻是個美麗的謊言,但她願意相信下去,一直相信下去。
命運多麼殘酷,善良的母女倆得罪了誰?卻要遭遇被欺騙的命運。賀一鵬啊賀一鵬,你禽獸不如。
離開時卓嘎再三叮囑我,她真心愛著這個負心漢,讓我一定別去報警,別去懲罰他。聽到這裏,我心如刀割。
回到礦上半天後,追趕賀一鵬的那路人也安全回來了,結局肯定是空手而歸。這一刻,不知道是出於私心還是什麼緣故,我還暗自慶幸他沒有被捆綁回來,要不然,我對卓嘎的承諾又該如何兌現?跑了就跑了吧,土堆拉的這份工作在他看來是可以完全舍棄的,小廟留不住大菩薩。既然車子已經追回,礦上也沒有蒙受多大損失,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吧。至於卓嘎,也甘願受騙上當,能去怪誰?在我毒打賀一鵬的時候,他估計就已經做好了跑路的計劃,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又怎能讓我們逮到呢?
我給遠在四川的程臘梅寫了封長長的信,把這件事情如實地告訴了她。她不識字,但有人給她讀、幫她寫。寫完信,我躺在床上,耳邊突然響起口琴的旋律。賀一鵬啊賀一鵬,你就是魔鬼與天使的化身。
賀一鵬的不辭而別,再次讓整個礦區沸騰起來,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期間,我讓前往拉薩送煤的司機給卓嘎母女送去了些蔬菜和罐頭,權當讓自己的內心好受一點。
日子波瀾不驚地過著,直到9月的一天,我接到了一個如同晴天霹靂的消息——半個月前,卓嘎在生產的時候難產,大出血不幸死去了。
馬不停蹄地找到老阿媽,我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當年,她們母女好心好意地救了我和嶽父,沒想到卻因為我有眼無珠、引狼入室,讓賀一鵬這個畜生斷送了卓嘎的性命!
麵前的這個老人嘴裏念念有詞,眼角掛滿眼屎,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悲慟。她的臉太過蒼老了,像揉成一團的廢紙。滿頭的辮子似乎很久都沒去打理,灰白相間,如同高原上枯黃的野草一樣。我沒有勇氣與她對視,就這樣平靜地陪她坐了好幾個小時。對於極度悲傷的人,言語安慰都是多餘的。
“阿媽,我來了,我對不起你。”終於我打破了沉默,跪在她麵前,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
老阿媽擦去了我眼角的淚,把我扶起來,說:“別怪那個小夥子,卓嘎臨死前已經原諒了他。”阿媽嘴裏的小夥子,肯定就是賀一鵬了。
藏北有句諺語是這樣說的:“牲畜皮毛知肥瘦,人著衣裝辨不清。”賀一鵬啊賀一鵬,你這個衣冠禽獸!我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即把賀一鵬揪出來,暴打一頓再把這個流氓扭送去公安局。
“阿媽,我一定給你個交代。”拋下這句話,我吩咐礦區其他幾位同誌幫忙料理卓嘎的後事,隨即踏上了前往北京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