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舊事一(1 / 2)

藏北舊事一

2011年冬天,四川盆地的冬天比往年更長一些,也更冷一些。打開電視,氣象學家解釋說這是“北極濤動”在作祟,是全球氣候變暖惹的禍。我不懂什麼是“北極濤動”,但我知道2012年入春以來,桃花、梨花比往年遲開了半個月。對於我這種身子一半埋入黃土的人來說,這是個難挨的冬天。盡管室內開了空調,但隻要一出門,小感冒之類的病痛就很容易上身,用現代人的說法叫“空調病”。

2007年,我從拉薩退休來到成都。這個祖國西南的大都市,氧氣充足,四季分明,是居家、頤養天年的好地方。其實,退休的時候我是執意要回老家江蘇的,並在那裏住了半年,畢竟落葉歸根,中國人走到哪兒都有家園情結,但是半年後我還是選擇了在成都安度晚年,原因有二:一是老家那邊僅有的幾位親人早已陰陽兩隔,我舉目無親、倍感孤獨,除了聊以慰藉心靈的鄉音,早已物是人非;二是兒子在成都,老伴兒也喜歡成都,跟兒子在一起起碼生活上有個照應。最終,我放下倔強妥協了。

咳嗽了兩聲,我對老伴兒說:“這種氣候,對我來說小菜一碟、毛毛雨。藏北那麼多年都待過,那時候才叫艱苦,我還不是熬過來了?”

老伴兒嘮叨起來:“好漢不提當年勇。那時候你年輕,身子骨硬朗,現在一身毛病,還不是那時候落下來的?該吃藥了,你有‘三高’。看,又不聽我的話了,總是這樣倔,不按時吃藥。等你哪天賴在病床,還不得我給你把屎把尿?你好強的性格還是改不了。”

我不耐煩了,說:“要不是我去了藏北,我們哪能相遇、結婚?當年礦上就我技術最好,生產紀錄是我打破的。牛不是吹的,你看現在這些小青年,頭發好好的非要染成小黃毛,弄得跟雞窩一樣,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哪個是吃苦、耐勞、好學的料?”

院子裏傳來幾聲刺耳的車鳴,好在我耳朵有點失聰並沒在意。老伴兒露出微笑,嘀咕著:“好像是蕭斌回來了。”

“今天星期幾?”我問。

“星期六。”

一個膚色白淨、長相英俊的青年也不敲門,很沒禮貌地闖了進來。他大口喘著氣,從飲水機上接了杯溫開水猛喝兩口,就大搖大擺地坐在沙發上,蹺起了二郎腿。

我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是蕭斌!我把臉沉了下來,拿起張報紙看。

“回來了啊,吃了嗎?”老伴兒關切地詢問起兒子。

“沒。”蕭斌有氣無力地回答。

“那我去做飯,下麵條怎麼樣?”老伴兒問。

“不喜歡吃麵條,有米飯嗎?”

“有點剩飯,不夠吃,我去煮。”

“算了,我馬上就走,將就著做點兒蛋炒飯吧。”

我的心思沒在報紙上,但眼睛依然盯著報紙,一言不發。老伴兒去廚房忙活兒了。蕭斌也沒主動跟我說話,打開了電視機,播放的是一些我並不覺得好笑的節目,好像是湖南衛視的娛樂節目,而蕭斌則被節目逗得捧腹大笑。

我終於按捺不住了,說:“能不能把音量放小點?”

蕭斌回頭瞅了我一眼,目光停留了起碼3秒鍾,也沒吭聲,拿起遙控器,調小了音量。不一會兒,他媽端來了炒飯,還熱了兩個菜。蕭斌端起飯碗一頓猛吃。我看不下去了,說:“就不能自己去端嗎?你媽年紀那麼大了,還跑過來跑過去伺候你,把這兒當飯店?”

老伴兒使勁向我使眼色,示意我少說兩句。可是一見到兒子,我就惱火得很,使勁地掐,繼續嘮叨:“你姐在拉薩事業有成了,工作努力,勤奮好學,已經提拔到正科。你看你,快30歲的人了,還是這樣不務正業。”

蕭斌放下筷子,嘴裏含著未嚼的米飯,答道:“什麼叫不務正業?”

我提高嗓門,“你就是不務正業。不找個穩定工作,也沒固定的女朋友,隻曉得跟那些不三不四的青年鬼混。三十而立,你還要靠父母供養……”

“我不是在努力嗎?時運沒到而已。車到山前必有路,等我賺了大錢,到時再給你看。你不就是嫌棄我沒賺上大錢嗎?又沒花你幾個錢,你那點退休工資我還沒看在眼裏。”蕭斌臉紅脖子粗,接下來幾乎下意識地說出了句,“狗眼看人低。”

我臉紅脖子粗,氣得喘不過氣,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一隻玻璃杯,向這個不孝之子砸去。蕭斌似乎早已明白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我還沒掄起杯子他就做好了準備,矯健地一躲,倉皇地向門外逃去。我急切地往外追,奈何腿腳不聽使喚,追至門口,他已開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