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處那一間老舊的木板房掩映在濃稠的夜幕中,風將那扇破舊的木格子窗搖晃的搖搖欲墜。微涼的冷風從漏縫的窗沿上穿進來,吹走了屋內那絲單薄的溫暖。如豆般微小的油燈透著黃暈的光,印照著這間小屋一窮二白的囧迫模樣。仰躺在炕上骨瘦如柴上男人正沉痛的哼哼著,額頭上遍布了滿滿一層冷汗。
破了一個角的灰黑瓷碗擱在炕頭上,碗底周圍落了一層灰。窗外一時間風雨大作,院中那棵柳樹被搖的吱吱作響,漫長的柳絮伸到灰黃的窗戶紙上在那裏落下了一道道如利爪一樣的黑影。躺在床上無力呻吟的男人望著窗外,眼裏滿滿的都是恐懼。這樹影落在他眼中像是從地獄裏伸出的鬼爪,這是要將他拉到地獄中嗎?窗外呼呼的風聲,像孤魂野鬼在為他送行的恐咒。男人忽然間大哭出聲,他還不想死,還想活著,他還有一個六歲的女兒呀。
想到女兒,他忽然間想起。今夜好像沒看到他的小九,他艱難的把頭歪到一邊,一雙瘦的凸出眼球的眼正四處搜尋著小女兒的身影。但是,渾濁的雙目將小屋上上下下掃視了個遍,哪裏有小九的身影?他一時間驚從心起,小九,這樣的一個淒風苦雨的夜裏,他那個六歲的女兒小九,可以到哪裏去?他想著,連忙用那雙幹瘦的枯手撐著炕床顫顫巍巍的支起半個身子。黃暈的燈光掩映在他腐爛的後背上,那裏哪裏還有一塊好肉?白色長蟲爬滿了他整個腐爛的後背,黃膿的血水從後背上留下來,濕了草席。
他忽然想起,那次在碼頭上受傷的情形,那麼重的東西直直的從貨架上砸下來。他和幾個工友當時就在貨架下卸貨,那東西砸下來的時候,就把那幾個工友當場砸死了。聽說當時,搬開那重物時,地上除了一灘紅色的血跡外,還有一灘灘白如豆腐的腦漿。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命大,那一次事故並沒有要了他的命,隻是將他的腰砸斷了。大夫說,他身體中的那根頂梁柱已經斷了,剩下的日子隻能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就這樣他生不如死的躺在床上當兩年多的廢人。
窗外狂風大雨正刮的厲害,已經斷了的脊背正刺刺的疼著。關於身體上保存下來的記憶,痛感總是要比思想清晰的多。他顫巍巍伸著一隻腳去夠地上那雙草鞋,腳趾頭稍稍有點力,卻將那雙草鞋踢得更遠。他掙紮幾次,幹裂的腳趾無法觸碰到已經破舊的草鞋。因為疼痛,他額頭上冒著細細的冷汗,蒼白的唇如兩片薄紙一般顫動著。忽然,他身子失重一般的從床上栽下來,已經斷了的脊背發出一陣哢擦的聲響,清晰的讓他覺得是窗外柳枝折斷時發出的清脆聲。
“掌櫃,您快一點,快來看我爹爹,他很疼。”淒風冷雨裹著一句童言稚語直直的穿透破舊的木門,落在他一雙耳朵裏麵。他知道,他的小九回來了。
嘭一聲響,那扇破舊的木門不知是被風雨吹開的,還是被小九推開的?這一夜的狂風暴雨,忽然間像是尋到了一個突破口,憋足了勁的往這貧寒的小屋中衝撞。淒風苦雨中,小九披著一件小蓑衣小手牽著一隻大手火急火燎的往屋裏奔進來,溫濡的嗓子喊著:“爹爹,我把掌櫃哥哥找來了,我把掌櫃哥哥找來了。”
說著,連身上的蓑衣都來不及脫。就急急忙忙的往炕床上奔過去。小短腿在邁開兩步過後,她墨黑的小眸子在看見地上躺著的父親之後,眼眶忽的一熱,淚水嘩嘩的從眼眶中砸落下來。小九哭著奔過去,抱著父親想要將他拖到床上去。
老父渾濁的雙眼透過小九單薄的身子板落在那個叫掌櫃的男人身上。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此時正抬手合上那扇破破落落的木門。再轉過身來他已經站在小九身後,隻一手輕輕的把小九拉開,然後彎身一把抱起那個躺在地上骨瘦如柴的男人。
掌櫃走到炕床邊,正打算將這位父親輕輕放下的時候,那父親忽然一雙手緊緊的抓著掌櫃的衣襟。他幹啞的嗓音一字一字的說道:“求求你……幫我……幫我照顧……小九。”
明明已是久病的人,身上都已經瘦的沒有幾兩肉,連站立的力量都沒有了。但現在那雙抓著他衣襟的手卻出奇的用力。掌櫃低下頭,看見老父渾濁的雙目變得如一把刀子一樣鋒利清明。小九站在他身旁正使勁搖著他的胳膊道:“哥哥,快把爹爹放到床上,爹爹疼。”
掌櫃低頭看看正一手緊緊抓著自己衣襟的老父。他忽然朝著他緩緩的點頭道:“你放心吧。”
老父在聽到這一句話後,雙手緩緩放下,原本還精明清醒的一雙眼睛霎時間神光渙散,已然失去了焦距。掌櫃將他輕輕放到床上,小九連忙爬到那張布滿白蟲的床上去幫父親蓋被子,小九正用力的扒著那張破被子往父親身上蓋過去。老父親的一雙手忽然輕輕的抓著小九的手腕,小九一臉訝異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好奇道:“爹爹,你是不是又疼了?我找來了掌櫃哥哥,讓他給你瞧瞧,您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