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幹出什麼?你到底能幹些什麼?你這樣折騰會要了你的命,你知不知道?我隻想安安穩穩的把這爛包的日子過好。你不要在這樣下去了,好好地和秋兒(眼鏡的婆娘楊秋露)把日子過好能行?”老漢不停的嘮叨讓眼鏡失去了理智,在這裏他似乎一點也不想呆了,在他的世界裏根本沒有絲毫的平凡,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平凡與平庸這兩條直線永遠不會相交!更不可能等價!
他點燃最後一支煙,拿起草帽出去了,背靠著他那輛銀白色的轎車們,用帽子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對於一個男人,這樣的舉動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他不成熟,一點都不成熟。一個青年,一個曾經煞氣十足非北大不走的青年,現在卻落到這種地步。毫無疑問,世間路的出現總有第一個人來完成,卻為了踏出這一條路而讓自己遍體鱗傷。
楊秋露並不支持他這樣做,從之前的招工到現在破產,並且負債累累,剛起步就讓他成為行屍走肉,這讓他很難接受。因為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講,已經到無地可容的時候了。在這個時候的哭泣,沒有人可以聽到,更得不到任何人的安慰。隨後他用一雙顫微的手打開車門,很吃力。從車尾排出的黑煙滾進所有員工的鼻孔,不管是在的還是不在的,都是如此。就這樣,在房內坐下來休息的楊書記發出了別樣的咳嗽聲。
他走了,隨著轎車嗡嗡的響聲開出場子大門。車子開到離這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這就是生滿長滿蔥鬱草叢的山岔河畔。他下車以後,手裏拿著一盒紙煙,這無疑是對情緒的進一步緩衝。他蹲在澗溪與土丘之間,大口大口的抽起了煙,這種現象很可能會成為他精神從不愉快升華到愉快的充分條件。
牛蛙開始了鳴叫,那叫聲淒慘,有那麼幾隻會跳上岸來。迅速的鑽進草叢。雄蛙鼓起嗓門,鳴叫聲沒打算要停止。他們的氛圍沒有任何一個同類能夠替代,或者說壓根就沒有一個存在於它們立場上來解決這一問題的同類。
這就是一個謊言。當然站在他角度上來講。
眼鏡已經崩潰到了極點,他原以為在這個時候蛙聲能夠緩解他的心情,沒想到他連聽這種聲音的空間都沒有。
是的,他的不聽話已經過渡到了事業,並且是毀滅性的。從一個私人學校的教導主任到場子老板,而現在,他連進這個學校的機會都沒有了。他知道,現在的身份不是一個有權有勢的教導主任,更不是一個所謂老板,而是一個根本就不起眼的普通老百姓罷了。
這不僅僅是他第一次的徘徊,因為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講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但他不一樣。至於他的不一樣處就在這裏,他知道,現在已經不能夠在這裏立足了,或許這隻不過是一個想法而已。
不久,楊書記從大門口抽著煙走了出來。一頂草帽非常顯眼的出現在所有員工的眼角裏。對場子工作的人來講,他是鶴立雞群的。在這之前,楊書記的風範已經在整個村內形成了一種習慣,隻要他在的地方,都會有一群烏合之眾跟隨他拍馬屁,有說有笑,隻要他一開口,沒有任何人能夠反駁。可現在不一樣了,唯一與之前相同的就是他的那股子領導勁目前還沒有消失。
他開起車門,隨著一陣陣的炎熱天色向這一條灰色土徑起航,很顯然這隻不過是最後一次的歸家。但他還遠遠的不知道這隻不過是一次對他默契的考察。他的眼睛再一次的朦朧了,一雙麻木的手握住方向盤。在這個時候,他根本不知道立在他前麵的會是什麼情景,或者說是一個呆立不動的人。窪路兩旁閃耀的大片大片的碧綠。十米,還是碧綠,再過十米,還是碧綠。道路兩旁的碧綠讓他看得都眼花,他似乎根本不知道這裏會是一望無際一馬平川的麥田。隨著昏暈的“微笑”,在這片綠原上偶爾會出現一點點的緋紅或者金黃----那是前邊農戶家庭的養殖大棚和麥田裏頭長出的野油菜花還未收割,恐怕已經早都落籽了。就在這個時候,或許能給眼鏡一次精神上的欣慰吧。
隨著轎車的疾馳,他已經穿過了柏油馬路,道路兩旁的野槐花還未開盡,它們像站崗的哨兵一樣立在那裏,眼鏡腦子裏一片的空白,因為他不想在這裏繼續呆下去,但他又不能夠不來這裏。眼下快到羊隻出欄的時候了,在場的所有員工已經開始了罷工,因為在這之前的一切讓所有員工已經有了誠信之間的隔閡,他們怕了。
楊書記看見這裏的一切,似乎沒有一點點的緊張度,在辦這個場子之前他就有了一股子的“跟風”現象,現在倒好,場子快要倒閉了,他卻站在那裏一言不發,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他最盼望的,就是各回各家。
無疑,這件事情所發生的原因還不是為了眼鏡開廠子而屢遭他的阻攔,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卻躲在一角不露臉。
他將車開到一塊沒有人家的空地,又一次的跨出車門,在這裏,沒有人可以將他否定,因為枯竭的草叢不可能認識他的模樣,蓬亂的發型已經將他決定了,似乎他非要走這一條路不可,但是,卻在今天,就在這個沒有一點點餘暉的黃昏的夏天,他失業了,別說是以往的老師,他現在連進這個校門的資格都沒有。根本沒有!
他的可憐已經過渡到所謂開了車的流浪漢,這是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
他再一次的坐在草灘上,手裏拿著黑煙望著對麵放著浪子的麥田泛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