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啊。”他好像又回複了平時那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我抬了抬眉毛,覺得無話可說了,便低頭開始吃麵。麵條的彈性是還不錯,可是大排的口感和湯汁的濃度,似乎跟他店裏的比起來,就差了那麼一點點。吃著吃著,我忽然心念一動,說道:
“我的新書大賣了呢……就是根據你告訴我的那個故事,寫出來的新書。”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然後說:“哦,恭喜你。”
我苦笑了一下:“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本來以為,我已經江郎才盡了……”
他扯了扯嘴角:“怎麼會呢,我看你還蠻勤奮的,我記得那個時候,每天洗完澡經過你房間門口的時候,還看到你開著燈……勤奮的人是不會江郎才盡的。”
說真的,我有點詫異,詫異他竟然會這麼說,這好像是……有史以來我唯一從他嘴裏聽到的讚揚我的話。想到這裏,我不禁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幹什麼?”他挑眉。
“沒什麼,”我咬了一口麵條,“隻是沒想到狗嘴裏偶爾也會吐出象牙。”
“……”
他沒再說話,我則嚼著嘴裏的麵,整個店裏鬧哄哄的,跟他那家冷清的小店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
“臨走的時候,我不是問過你一個問題嗎,”咽下麵條後,我忽然說,“我問你,你到底是那個故事裏的誰。”
他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說:嗯。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說完,我低下頭,用筷子夾起大排骨,狠狠地咬了一口。肉有一點老,不過,並不難吃。
“哦?”他挑眉,一隻手臂反手搭在椅背上,另一隻手則拿著茶杯,側過身來看著我,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那你倒是說說看,我是那個故事裏的誰?”
我嚼了一會兒,才把嘴裏的肉咽下去,然後又喝了一口湯,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嘛……”
“?”
“你誰都不是。”
“……”他原本戲謔的眼神一下子怔住了。
我看著他,微微一笑:“那個故事的主角,恐怕就是每天躲在你背後的廚房裏,為大家做著好吃的飯菜的廚師吧。”
“……”他整個人,簡直可以用“目瞪口呆”這四個字來形容。
我笑得愈加得意,可是一想到他在那個寒冷的夜晚跟我說的那個令人泛起寒意的故事,我臉上的笑容,就變得有些僵硬。
日式麵店裏幾乎坐滿了客人,整個店堂還是一副十分嘈雜的場景。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坐在我對麵的這個男人才勉強擠出幾個字:
“你……你怎麼會知道?”
我聳了聳肩:“猜的。”
他皺起眉頭,眉心上有兩道深深的褶皺,仿佛在說:這不可能!
“其實,”我再次緩緩開口道,“我一開始以為,你是那個曾經被女主角拋棄,最後又拋棄了女主角的年輕男人。”
“……”
“可是後來我知道我錯了。”
“?”
“一個真正經曆過這麼多事情的人,是不會像你這樣的。”
“我怎麼了?”他很不服氣。
“你很聰明,”我說,“甚至於,你身上還有一種遠遠超出你本身年紀的世故跟老成。”
他抬了抬眉毛,示意我繼續說。
“但你不像是受過傷害的樣子,”我淡淡地笑了笑,看著他,“如果你問我為什麼,我想我很難回答這個問題。沒有為什麼,隻不過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沒有。”
“……”他像是不太願意接受,但又不得不勉強接受我的這個答案。
“然後我就想,一個像你這樣整天窩在海邊小城的破舊小店裏的人——別瞪我,我說的是事實——你是怎麼會編出這樣一個世俗又扣人心弦的故事?”
說到這裏,我頓了頓,才道:“一直到我在那個暴風雪的晚上,看到了那個廚師……當時燈光很暗,我幾乎沒能看清楚他的長相,可是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我當時就想,這就是那種眼神,這就是我說的那種眼神嘛。”
“什麼眼神?”老板還是緊緊地皺著眉頭。
我扯著嘴角笑了笑,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就是……那種受過傷害,經曆過一些事的……眼神。”
他非常懷疑地瞪著我,好像我在說的是天方夜譚。
“不要懷疑……”我苦笑了一下,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桌上的紙巾,“因為我從鏡子裏常常能看到這種眼神,所以我知道。”
“……”他詫異地看著我,愣了一下,不再說話。
“你說,我猜的對嗎?”我又感到了一種接近於勝利的快感。
“……對,沒錯。”他不得不認輸。
我輕輕地籲了一口氣,事實上,還有一點,我沒有說,但我又覺得無從說起,因為說出來一定會被他認為是無稽之談。其實,我之所以認定那個總是躲在廚房裏沒有露麵的男人就是這個故事的男主角,是因為一種直覺,一種身為這個星球上天性最浪漫、最脆弱也最無藥可救的女性生物的直覺——也許他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贖罪,他用製作那些曾被她稱讚過的美味食物的方式來紀念她,也從這裏獲得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