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上的電話忽然振動起來,發出“嗞、嗞”的聲音,像是要把桌麵給切開似的。
我被嚇了一跳,但還是連忙拿起電話,衝了出去。
外麵很冷,十二月初的小樽,溫度隻有幾度,我穿著一件薄薄的針織衫,在傍晚的寒風中接起電話。
“為什麼不回我電話?”作為一個編輯,他的聲音有時間簡直陰沉得可怕。
“啊,”我手心微微地冒著冷汗,憋了半天,卻隻憋出幾個字,“嗯……什麼事?”
“你說呢?”
“嗯……”我沉默了幾秒鍾,在這短短的幾秒鍾之內,我的思緒卻是百轉千回,“我知道,截稿日是每個月的二十五號,今天是十二號,我會在二十號之前,把稿子交給你。”
接下來卻換成電話那頭沉默了。我不知道,在這寂靜中,對方在想什麼。
就在我鼓起勇氣想掛電話的時候,他卻忽然平靜地說:“我已經把你轉給另外一個編輯了,關於稿子的事……你以後跟她聯絡。”
在過去那漫長的三十年的生命中,我領悟到一件事:不管是人還是事,不要光看表麵,在那光鮮或黯淡的表麵之下,也許是一副截然相反的景象。
看似柔弱的人其實內心堅強,漂亮的人也許很自卑,凶悍的人可能是一隻紙老虎,與世無爭的人多半早就獲得了勝利……所以,這副平靜的口吻之下,掩藏的可能已是狂怒。
“哦……”我開完了小差,連忙應道。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你還有兩周不到的時間交稿。”他說話從來都是這麼簡潔有力,沒有一句廢話。
我心裏又是一陣沒來由的忐忑,其實說忐忑可能還不夠,準確地說,是一種不安,甚至是恐慌!
兩周不到的時間,我要交十萬字左右的稿,而目前為止……別說動筆,我連一點頭緒也沒有!
“你在哪裏?”他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話題。
“……”可我依舊答不上來。
作為一個一炮而紅的網絡人氣作家,我曾被捧到了一個任何人都沒有想到過的高度,然後,又迅速摔下來。這當中甚至連一個能讓人絆倒的台階也沒有。這就是網絡時代,任何風潮,來得快,去得也快。也許你可以靠一點小才能和足夠的運氣成名,但是要怎麼保持下去,要想成為暢銷書作家,絕對不是有一點小才能就能搪塞過去的。你得有真本事,還要有毅力、有耐心,有足夠敏銳的觸覺……
而我的問題是,我忽然失去了寫作的能力。我寫不出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這種情況大概也有大半年了。我不知道這算不是是一種病,就好像人突然不能說話了,在醫學上被稱為“失語症”,那麼我這種情況也許也是一種疾病,隻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明確的定義……
他在電話那頭歎了一口氣,很輕,但我還是聽到了。
我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寫點什麼東西出來,可能就會被這個充斥著拜物和快餐文化的時代淹沒了。
“一周後……”我輕聲說,“一周後我覺得我應該可以交……六萬字給你——呃,不,給那個新的編輯。”
“……”
有那麼一瞬,我忽然意識到,他好像對我何時交稿,交多少,完全沒有興趣。
“真的……”我都快哭出來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說,“一切都根據你之前要求的,辦好了。”
“……嗯。”我握著手機的手指有些發白。
“所以關於交稿,你自己安排,”他頓了頓,“你應該知道,我不是打電話來跟你催稿。”
“……”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也許隻有十秒,可對我來說好像有一小時那麼久。
“丁苓——”他開口道。
“——我要去寫東西了,”我打斷他,“再見。”
掛了線,我手已經冰涼,脖子也是。我忽然很想抽一支煙,環顧左右,卻連一台自動販售機都找不到,實在叫人沮喪。
我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才頹然地轉身回到餐館。這餐館就在小樽運河旁邊,遠遠地能望見對岸的倉庫,擠在一堆玻璃商店和古董店當中,雖然已經有些老舊,但是跟整個城市古樸的風貌比起來,倒也相得益彰。這餐館的店麵不大,店門是在一片玻璃木窗當中,隻有小小的一扇,此時門口掛著厚厚的棉布門簾,每次伸手去拉的時候都覺得特別沉重。
說是餐館,但其實樓上還有客房,我就住在這裏,每晚的房價隻要七千円,已經算是便宜的了,不過房間真是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