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意思無意義的人生(1 / 2)

有意思無意義的人生

人生

作者:倪一寧

2008年,杭州出了樁不大不小的新聞,交警攔下了一個開著拖拉機的青年,原因聽來荒謬——拖拉機上站著一頭駱駝。警方問訊後得知,這峰駱駝是他在新疆買的,他一路開著轟隆隆的拖拉機,載著水土不服的駱駝,從南疆走到了南方。警方做主,把那頭駱駝賣給了附近的動物園,又給了他一筆交通費,讓他回了福建老家。這個年輕人太配合,第二天就坐火車走了,沒給記者們發揮的餘地,也沒給新聞發酵的時間。

告訴我這則過氣消息的,是朋友老K。那時我們幾個人入深巷,過小院,尋到了一家私房菜館。桌上花煎蛋異香滿口,芝麻菜燒豆腐能鮮掉眉毛,沸騰的大砂鍋裏燉著肉皮和蘑菇,濃湯從喉口熱到指尖。老K的笑話奇談最下飯,我們對著一鍋明晃晃的、映得人滿臉生光的白飯,催問他後來如何。

老K得知這宗新聞後,立刻奔往杭州找人,當然,他也撲了個空。但他通過朋友知道了年輕人的戶口所在地,是閩南的一個小村落。月底,他驅車前往,房子是空的,問了左鄰右舍,說那個年輕人若幹年前進城務工,沒回來過,再問下落,就搖頭了。老K在空房子前坐了會兒,撣了撣屁股上的塵土,起身想走。一個鄰人追了出來,自稱是本地中學的教師,他遞給老K一張紙條,請他留下聯係方式:“等肖飛回來了,我跟他說,外麵有人來找過他,讓他給您回電話。”

對了,這個年輕人叫肖飛。

他們互換了手機號碼,老K之後換了幾份工作、幾次住址,號碼倒是從不變動。他定期給那個鄰居打電話,問肖飛有消息了嗎。

那是2013年,老K說,他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與肖飛無親無故,卻惦記著他的人了。在他都快質疑這件事情的合理性時,肖飛打來了電話。他語氣沉穩,說:“謝謝您的關心,我目前在泉州擺夜宵攤,您要是有興趣,可以過來長談。”

老K擱下電話就去了泉州。他按照信息,找到了那個螺螄攤,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不遠不近地觀察店家。夫妻倆配合默契,閩地嗜甜,丈夫爆炒魷魚時都大把撒糖,妻子就穿梭在幾桌客人間,添酒加筷,偶爾扭頭,尖聲督促兒子寫作業。等客人散得差不多了,街上轉冷清,老K終於起身,對著陌生的四方臉漢子發問:“你就是肖飛?”

那次長談,讓老K大失所望。肖飛對五年前的壯舉很不上心。煤氣要換了,下周兒子開家長會,夫妻倆得派個代表去,這批食材不怎麼新鮮……他記得每一樁柴米油鹽的瑣事,但是不記得那場轟轟烈烈的遠行。

老K試探著問他:“怎麼想到買一頭駱駝呢?”

他用圓溜溜的眼睛瞪著老K:“我喜歡駱駝呀,想買一頭帶回家。”

他穿過甘肅、陝西、湖北,然後陡然一轉,兜向西南,再經兩廣、江西,直到在杭州被攔下。他走了整整一年,風塵仆仆地開著輛拖拉機,上麵站了頭駱駝,走的都是偏僻鄉鎮,治安不嚴,媒體不勤,隻有居民注意到他。前半段行程靠積蓄,錢花光了,他就把駱駝租給人拍照,照一次五塊錢,騎上去十塊。

問他想念駱駝嗎,他先點頭,繼而笑起來:“去動物園挺好的,我們小區沒法養大型寵物。”

老K講述這次平淡無奇的相逢時,我們都站在院子裏。剛下過雨,泥土軟綿綿的,我穿著尖頭靴子,鞋跟不斷地往下陷,我心猿意馬地聽後續,其實注意力全在尋找堅硬幹燥的土壤。中途聽見有人問老K:“那他這一路很辛苦吧?”

“窮人家的孩子,怎麼樣都是苦的。”

“不替他策劃個節目?講講一路見聞,也許能紅一把。”

“想啊。可他壓根兒不覺得這事有多牛。對他來說,就是牽著駱駝回了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