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二月裏,謝家娘子生下一個麟兒,取名謝映登。謝惠喜不自勝,大開筵宴遍邀親朋,坊中鄰裏皆去吃酒。朱縣尉也前去恭賀好友喜得貴子,是日大醉。他這裏酒尚未醒,家中娘子卻腹痛起來,要生產孩兒,打發小丫鬟急去請穩婆,又叫小廝請郎君還家。丫鬟在坊中跑了一圈,三個穩婆倒有兩個醉倒在床上,另一個去了城外娘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家中時見了強睜醉眼的郎君,將此事說了,朱縣尉倒也不糊塗,親去穩婆家中,將兩個跟自己一般酒氣熏天的穩婆皆叫來,穩婆醉得厲害,動不得手,便教縣尉家中那茶飯婆子燒水、打水,又叫預備麻線、剪刀等物。此時朱娘子已是破了羊水,產門卻隻開了一線,急切間生不下來。
坦率地說,在這種情況下,朱娘子能夠把孩子生下來就是老天照應了,作為高齡產婦,而且生的是頭一胎,這就是一道鬼門關。朱娘子拚盡全力把孩子送到了這個世界上,自己則含著笑魂歸地府,朱縣尉家中一喜一喪,三娘一出世就失去了母親。
朱縣尉聽得娘子去世,滿心的自責:倘若我不曾醉酒、倘若我早些請穩婆來、倘若……
這一夜,朱縣尉坐在院中石階上,坐到了天明,醉酒的人又受了寒,自此落下了個病根。
三娘從小被那小丫鬟青兒抱著,青兒因主母過世,以為是自己請穩婆遲了,也頗自責,故而不嫁,隻在朱家照顧小姐至今。
卻說三娘自小便由父親教導,又從家訓習武,養成一副英姿颯爽、風風火火的男兒性格。她那指腹為婚的小丈夫謝映登自小聰明好學,誦讀經文過目不忘,十四歲中秀才,又習練武藝,精於弓箭,熟讀兵書,真是文武兼備,偏偏極畏懼這位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朱三娘。又多聞他叔父謝弘講那成仙了道之事,也有幾分向往,竟是說破大天也不肯成婚,三年前為逃婚事,更隻身離開吳縣,躲到了他謝家祖地陽夏。
謝惠自是大怒,一麵令人捉拿謝映登,一麵向朱縣尉告罪。早已辭官,此時已然病重的朱縣尉聽聞此事,心知強扭的瓜不甜,遂主動取消了這門婚事。然則一個好女婿跑了,女兒終身大事尚無著落,朱縣尉如何不急?不數日病情加重,竟自一命歸西。
三娘自幼便知謝映登是自己未來夫婿,然而數日之間,婚事退了,父親也去世,風風火火每日裏舞槍弄棒的朱三娘終於安靜了下來,足不出戶地辦了父親的後事。
三娘為父守孝,廬墓三年。去了孝,她對照顧她長大的青姨道:“當日母親身故,是因謝映登出世,謝家大宴賓客醉倒了穩婆所致;三年前父親病重而逝,又是因謝映登逃婚。父親雖主動退婚,那是為保女兒名聲,不得已而為。若非因此事惱怒,父親病情何至於幾日之間加重至斯?謝映登害死我父母,朱三娘必殺此人報仇!”
小青年已三十,但其實她並不比三娘成熟多少,她也覺得謝映登這個小孩真是個喪門星,一點也不可愛,殺掉也好。話說這些年小青也練了不少武藝呢。小青要照顧小姐,小姐去哪小青就去哪。
於是朱三娘召集了一群願意跟著她這位吳縣大姐頭闖蕩江湖的小夥伴,帶著青姨到了北方,目的隻有一個:找到謝映登,殺掉他!
這一路可不好走,反賊啊、比反賊還像反賊的官兵啊什麼的太多了,三娘一行可是吃了不少苦頭。他們一路打聽謝映登的下落,終於打聽出來了。
“哦?打聽到了?在哪?”老宋問。
“我那日在汴州遇到一夥人,說謝映登便在太原做官。”朱三娘這時與這幫吳縣來的太行賊熟了,不再自稱“妾身”了,漸漸露出了大大咧咧的本來麵目。
“太原?太原在太行以西,他既在太原,你們由滎陽過黃河,直望北去便是,如何跑到太行東麵被人追殺?”
“我等,走岔了路。”
“難道你們不曾問過路?黃河北岸到此千裏?你們就沒發現自己走錯了?”
“……我聽人說自滎陽過黃河,北岸有兩條路,西麵那條直通太原,騎馬大約要走五天。”
“兩條路裏你因為分不清左右東西所以走了東麵那條?然後你走了五天就走到了真定縣?然後問了人才知道走錯了?”
“是。”
“佩服!”
“不過沒關係,我打聽清楚了,由井陘過了太行一直向西就是太原。這次不會錯的。謝映登死定了!”
“呃~你殺不了謝映登的。”
“為什麼?”
“因為他不在太原做官。”
“你認識他?”
“哎呀,三娘,不要動不動就拔劍。我不認識他,可是就算我認識他,這也不是什麼天大的罪過,不至於殺頭的。至於謝映登的下落嘛,我的確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