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長安城籠罩在一片迷離的光暈中,餘暉與地平線交彙,折射出金色的光芒,燦若星辰。
一輛豪華的馬車從流雲宮駛出,朝著整座長安城最奢華最輝煌的建築而去。馬車緩緩駛向皇宮高大城牆下威嚴的朱門,那是至尊至貴的標誌,帝王皇權的象征。宮殿朱門上各有一隻鋪首,分別是朱雀、玄武的形狀,雙目怒睜,露齒銜環,鑄紋流暢,甚是精致。
馬車在城門口停下,年僅七歲的三公主上官蓉在宮女的攙扶下,踩著小太監彎得像蝦米一樣的背走下馬車。抬首揚目,金碧輝煌的宮殿映入眼簾,高大的紅色圍牆,富麗堂皇的琉璃瓦,處處散發著威嚴而古樸的氣息。
上官蓉今天穿了一件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臂上挽著水紅色薄紗,下麵一條金黃色曳地望仙裙,一頭青絲梳成少女常挽的雙飛剪髻,上插一支鎏金鴛鴦步搖,左右綴以珍珠為裝飾,整個人看起來仿佛一個粉雕玉琢的水晶娃娃。
望著宮門前那一樹樹的芙蓉花,上官蓉身旁的貼身侍女惜文無奈地笑了笑,三公主自幼極喜愛芙蓉,沒想到皇上為了她的生辰,竟把西域寒冰崖上的雪芙蓉都搬到了宮裏,隻為了讓這個寶貝小女兒看著開心。
上官蓉是燕國武帝與雲貴妃的女兒,如今雲貴妃盛寵在身,身為幺女的她女憑母貴,自幼便成長在武帝的百般寵愛之中,錦衣玉食,呼奴喚婢,且剛出生就得了封號“沁水”,讓兩個姐姐嫉妒得不行。今天是她的七歲生辰,過了今天,她便是要踏進皇家學堂的正式皇室成員了,武帝自然是極為重視。
上官蓉幼時長住在後宮武帝親賜給雲貴妃的流雲宮,武帝去看她也是親自前往,這是她第一次正式走進皇宮的大殿,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舉目望去,寬大的宮街由大理石鋪就而成,在淡淡的燈光照耀下,宛如上好的白玉一般。一彎新月劃過精致的角樓,給高牆內灑下一片朦朧昏黃的光,整座皇宮顯得神秘而瑰麗。
行了一會兒,眾人在一名太監的帶領下來到正殿,已是天命之年的武帝正和一群老臣談天說地,上官蓉隻好把目光投向了大殿的另一角,那裏集中了不少美人,是些皇室貴族的女眷,包括她的母親雲貴妃。她們個個風姿綽約,巧笑嫣然,其中許多二八少女,顧盼流轉間,媚眼卻頻頻向對麵拋去,那裏聚集了一群王侯將相家的少爺公子,俊雅瀟灑,玉樹臨風。
雲貴妃見上官蓉到來,回過頭來迎接女兒。旁邊的女子們也都停止了聊天,向這位皇室最得寵的小公主問好。上官蓉微微彎腰以示尊重,便腳步輕盈地走向上席。
幾位身份尊貴的皇室成員已經等在那裏,一看三公主向這裏走來,紛紛打招呼。上官蓉一一見過他們,俏臉上帶著嬌笑,風度翩翩,隻聽見他們的讚歎聲此起彼落,她笑著,心中暗暗叫苦。
他們說了什麼她根本就不想聽,從小聽著宮裏的侍女太監還有父皇的妃子們說著,什麼絕代風華啦,傾國傾城啦......她早就膩了。
上官蓉心緒起伏之際,眼前已經熱鬧一片,幾位皇子公主和嬪妃都在說著喜慶話,各自獻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第一個便是她的同父異母哥哥、皇後朱氏的獨子——當朝太子上官翎,他捧了一個長長的盒子上來:“為兄畫了一幅芙蓉彩蝶圖,祝三皇妹平安康健。”
他雖然性子有些懦弱,優柔寡斷,但在書法繪畫上卻很有造詣,單從這一點上來說,是幾位皇子中最得武帝真傳的。
武帝對太子的畫技還是有信心的,想著今兒大喜的日子,讓太子在人前露一露臉也是好的,便笑著吩咐道:“讓兩個人分持畫卷展開,給大夥兒瞧瞧。”
上來兩個小太監,一人拿了一頭畫軸,一人小心翼翼地把畫展開。
幾朵芙蓉盛開在宣紙之上,四周彩蝶環繞,豔麗不失清秀,花叢中隱約是一少女的背影,纖細窈窕,果然是一幅惟妙惟肖的上好丹青。
皇後如今已經三十有六了,容色漸衰,皇帝雖敬重卻也不甚寵愛。她難得如此長臉,又見皇帝高興,於是開口道:“遠遠的,看不真切呢,慢慢兒的走一圈,讓大夥兒都看看。”
兩個小太監腳步緩緩,在眾位嬪妃和皇子公主們麵前展示,惹來一片讚歎聲,如“太子殿下好丹青啊”等等,又或是“上麵的題詞有如行雲流水,如此好畫,如此好字,便是那些大學士們也不上呢”。
一旁的莊昭儀暗暗撇了一下嘴。
字寫得好有什麼用?畫畫得好又有什麼用?難道當皇帝的,都是靠字畫決斷朝堂大事,處理軍情要務?哼......盡一些不務正業的東西。
皇後的目光冷冷掃了過來,笑問:“莊昭儀瞧著這畫可還看得過去?”
莊昭儀自恃育有武帝目前的長子——二皇子楚王上官晗,態度一直有些不恭敬,也不想自己是什麼出身,當年不過是太後跟前的抱狗丫頭罷了!賤婢好不猖狂!
莊昭儀見皇後臉色不善,這才發覺,自己一時得意忘形忘了掩飾,趕忙換上一副謙恭的表情,陪笑道:“很好很好,豈止是看得過去,簡直就是......一幅可以流傳百年的好畫呢。”
皇後聽她說得不倫不類,心下不悅,到底顧及自己的形象,沒有多跟莊昭儀糾纏,而是看向身邊的範才人:“你瞧著呢?”
皇後的親爹朱大老爺是正二品尚書令,掌典領百官,位高權重。而範才人的父親是吏部員外郎,朱大老爺的直係屬下。哪怕是今天這種熱鬧的場合,地位不高的範才人也沒有打扮得太花枝招展,淺黃的碎花宮衫,素色披帛,下配杏色湘裙,一副皇後身後小跟班兒的樣子。聽皇後問話,眉眼恭順地回道:“太子殿下的書法丹青,嬪妾不敢妄加評論。不過見皇上和三公主瞧了很是歡喜,自然就是極好的了。”
皇帝都覺得很好,別人還敢說不好嗎?皇後聽了這話滿意,含笑道:“你說得很對,今兒是咱們三公主的生辰,別的都不要緊,隻要皇上和公主高興了就成。”
旁邊楚美人附和:“是啊,是啊,看來三公主也是真心歡喜呢。”
劉美人也象征性的讚了幾句,上官蓉的親哥哥、雲貴妃的兒子趙王上官睿和楚美人的兒子——還未封王的小皇子上官煜都對太子的畫作表示十分欣賞,雲貴妃則是微微一笑。上官蓉更是大力捧場,走了下來,近身站到畫作前麵佯作觀摩的樣子,讚道:“啊呀,太子哥哥怎麼能畫得這麼好呢?簡直就是天上有、地下無,人間難得幾回見啊。”
上官翎聽了妹妹誇張的讚賞,自然高興,隻是當著眾人不好意思,謙虛道:“蓉兒,你都快把我吹到天上去了。”
上官蓉嗬嗬笑道:“是真的好嘛。”
武帝也笑:“行了,翎兒知道你是個好妹妹了。”小女兒和太子走得近,自己是樂見其成的,將來自己百年之後,太子能對雲氏母子幾個好一點。心有所思,不由自主朝雲貴妃看了一眼。
快三十的婦人了,保養得還和二十多歲一樣。飛眉入鬢,姿容清麗,透著難言的矜貴端莊的韻味,再配上一雙水波盈盈的眸子,滿園姹紫嫣紅都被她壓了下去。
正在沉思,耳畔忽地響起一聲清脆稚氣的尖叫聲,“啊......!”不用看也知道是小女兒,頓時目光緊張地尋了過去,“蓉兒,怎麼了?!”
“沒、沒什麼,”上官蓉的眼裏還殘留著驚慌,指著那畫卷,“燒、燒起來了。”她詫異的看向上官翎,“太子哥哥,這是畫,怎麼會自己燃燒起來呢?”
上官翎顧不上查看和解釋,慌忙上前,“燒著你沒有?”他伸手,想要拉著妹妹看一個究竟,哪知道剛碰到上官蓉的肩膀,就被對方反射似的甩開了,不由怔住,“蓉兒?你怎麼了?我隻是想看看你受傷沒有......”
上官蓉結結巴巴:“呃,嚇了我一跳。”
雲貴妃看著呆愣的上官蓉,快步走了過來,蹙眉問道:“蓉兒,你沒事吧?”她上前蹲身,仔細地打量著女兒,“你方才離得那麼近,有沒有燒著......”忽然發現幾根卷曲的發絲,不由怒道,“頭發都燒壞了!”又不好喝斥太子,隻得罵宮人,“還不快傳太醫來!”
上官蓉自幼長在皇宮之中,又有武帝與雲貴妃千嬌百寵,哪裏受過這樣的驚嚇。聽到雲貴妃傳太醫,又摸了摸燒焦的頭發,她終於反應過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上官睿的座位比較遠,慢了一步,見此情形臉色很不好看。
武帝沉著臉走了下來,把她抱回了座位,仔細地檢查了一番,方才鬆了口氣:“還好隻是燎著一點頭發。”
隻是一轉頭,對著上官翎就沒好聲氣了:“怎麼回事?你的畫差點燒著你妹妹!”
上官翎臉色一白:“兒臣......不知道。”
莊昭儀低了頭,眼裏閃過一絲快意。
上官晗則比他母親要機敏些,隻做關切的樣子,上前道,“還好方才沒有燒著三皇妹,不然......”他看了上官翎一眼,“想來.....太子殿下也是不知情的吧?”
皇後斷斷沒有想到,好好兒的,會突然出了這種幺蛾子,可是畫怎麼會自己燃燒起來呢?一定是有人在其中搗鬼!又聽上官晗在皇帝麵前上眼藥,不由又急又恨,當即喝斥宮人,“全都站好了不許動!”然後朝皇帝請示道,“此事有蹊蹺,還是叫人來檢查一下這幅畫,肯定是被人做了手腳!”
上官晗神色淡然,仿若看不到皇後的憤怒一般。
武帝則是挪動視線,看向那燒了一個大洞的芙蓉彩蝶圖。這事自然是有問題,太子不會自己弄出這等鬧劇來,但......他送給妹妹的禮物能被人做手腳,也說明他不夠仔細,才會讓人鑽了空子。
如此粗枝大葉,這江山社稷還能放心交給他嗎?可是除了他,又沒有更好的儲君人選,武帝陷入一陣沒有好兒子的失落中。這時倒是想起早年亡故的皇長子齊王上官穎,蘇婕妤那個兒子......除了沒有睿兒長得好,也是文武雙全性子大氣的。
罷了,想也無益。一則穎兒已經不在了,二則有嫡立嫡,這是確保國家安定的最好辦法,否則若是立賢,便是一場頭破血流的宮闈鬥爭了。
上官蓉的生辰宴會就這麼草草結束了,她悶在流雲宮裏生了許久的氣。武帝過去探望了一回,又送了幾箱子名貴的奇珍異寶,才漸漸地開心起來。而燕國,迎來了一位遠方的貴客。
“走,”武帝親自來流雲宮找到上官蓉,和藹地笑著,“大蜀的使團來了,父皇帶你過去見識見識。”
上官蓉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去看蜀國的使者?”既然是一國來使,總不能在禦花園見麵吧?意思就是,“呃......父皇帶我去金鑾殿上?意思是下麵都是文武百官,和......”大蜀來使?
她知道皇帝爹偏疼自己,但接見外國使團可是朝堂上的大事,這麼著好像不大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