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的記憶
精品閱覽室
作者:陳曉龍
導語:
思親懷鄉,是千年不變的遊子情懷。往事已逝,如夢幻般瑰麗多姿;思念卻纏纏綿綿,如藕絲般繾綣悱惻。打開泛黃的記憶,將每一絲微笑,隱約鑲嵌在黑白的鏡框裏,時光總會讓那些美好的記憶,在思念的心坎上一遍一遍地輪回。
選文1
消 逝
吳冠中
連自己的家門都找不到了!村人給我指出那簡易的二層小樓,樓尚未粉刷,通體暴露著粗糙的土紅磚。下鄉後,一路上不都是這樣彼此相仿的房屋嗎,怎麼它就是我的家呢?我童年的家牆麵是灰白色的,大門兩旁各有一個安放馬燈的壁籠,就像兩隻眼睛,老遠就盯著我,它認識我,我也認識它。
然而小紅樓確實是我的老家了,蒼老憔悴的弟弟正伏在門後的竹椅上,病痛折磨得他額頭直冒汗珠。我因事到南方,繞道回鄉來探望他的病。先聽說是胃癌,後來情況一度好轉,可能不是癌,也許診斷不確切。因為今天將見到病重的弟弟,昨夜在旅社裏通宵睡不著,而且真的聽到了烏鴉叫,我估計著他的病的最壞的情況。情況確是很壞,他陣痛不絕,見了我,汗珠和淚珠滾成了一片。我默默守著他,但擠不出幾句話語。
就這樣守了幾個小時。趁他痛得稍緩和時,讓他安靜片刻,我溜出了後門,到我們童年常去的河畔。那裏本來有一個圓頂的水車棚,父親常讓我們看守水牛拉戽水,我們赤著腳坐在水車上,被牛拉著團團轉,加一鞭便轉得更快,那比北京中山公園裏坐假飛機兜圈子還好玩呢!現在,車棚不見了,旁邊的雜樹灌木叢也不見了,變成毫無遮掩而模樣呆板的一片菜地,孩子們再到哪裏去掏鳥窩?水麵上依舊有浮萍與野菱,但河道似乎窄多了,兩岸的雜草顯得稀疏了,神秘消失了!
神秘消失了,關帝廟消失了,設在吳氏宗祠裏的我的母校消失了!
我的母校裏有好幾個高牆深院,裏麵比百草園和三味書屋更有趣,尤其有兩棵碩大的桂花樹,樹冠一直升過屋頂。一棵是銀桂,乳白色的花;一棵是金桂,金黃色的花。秋天,人們在一裏路外就說聞到吳家祠堂裏的桂花香了。現在,兩棵桂花樹一齊被砍掉了。又是秋天,遍野金黃,稻香撲鼻,懷念桂花香的老年人似乎不多了。桂花樹之被砍掉由於祠堂之被拆除,祠堂之被拆除由於改建新樓。正在建造中的新樓有著許多亮堂的教室,教室前有平整的操場,操場上正擠滿了蹦蹦跳跳的兒童,孩子們全不懷念桂花樹,更未見過關帝廟。50年後,他們也會感到童年的“神秘”的消逝嗎?
我感到太孤獨,便尋到當年一同拍皮球和踢毽子的一位老同學家去。別人說他還健在,果然他正在自己門前的石場上翻曬穀子。人老了,無論胖瘦,骨骼臉型不變,憑我對造型藝術的長期探索,一眼就認出他來了。白發、皺紋、駝背、缺牙……所有這一切,都不妨礙我立即看到了當年壯實活潑的小夥伴。
“你尋誰家?”他凝神注視我。
“我是冠中。”
他“啊”的一聲丟掉了掃帚,緊緊地拉著我的雙手拖進了他的家,他自己住在最小最簡陋的屋子裏,卻高興地領我看他家漂亮的房間。那是他兒子、兒媳和小孫孫住的,屋裏有收音機,牆上貼滿了大幅彩色美人畫片。
“你是搭汽車來的吧?”
“是啊,想不到汽車一直能通到家鄉了!”
“城裏吃得好,你怎麼這樣瘦,太節省了吧?”他一麵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了紙煙讓我吸,我說不吸,他認為這又是太節省的證據。他自己點燃煙,吸了起來。於是我問他當年的同學和老師們的情況,他如數家珍地詳盡地談到他們各式各樣的遭遇。如有司馬遷的筆法,滿可以寫下一部小人物60年變遷史。人生60年,太短了!
我突然想起弟弟的陣痛大概又發作了,便匆匆告辭回家。當我走得離他家已相當遠了,仍隱隱聽到他在屋外高聲地向鄰居們描述:“我正在翻稻……還問他你尋誰家……”
(選自《短笛無腔》)
品讀賞析
作者記憶中的河畔、水車、鳥窩,在現實中卻悲切地找不到了。老家,這個熟悉又親切的地方竟然變得陌生了,離家越近卻離記憶中的童年越來越遠了,這其中又隱藏了多少的無奈與惋惜。本文運用對比手法,將記憶中的老家與現實中的老家聯係在一起,表達了作者悵然若失的心情。
選文2
剃頭師傅
翰 儒
凡被稱為師傅的,都有愛戴的意思在裏麵。剃頭師傅在鄉村,比尋常百姓,擁有較高的身份和地位。
剃頭師傅管轄前村後寨幾百號男人的頭。大約一個月,便來一次。一個村子一個村子輪流著剃。他拎隻木箱,木色斑駁,四方形,不大,裝有刀、剪、蕩刀布等剃頭工具。他也不用吆喝,進了哪個村子哪座屋,便是哪個村子哪座屋的男人剃頭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