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黃海海戰(3 / 3)

相對於北洋海軍采用的便於發揮衝擊近戰戰術的犄角雁行橫陣,日本聯合艦隊編列的是簡單的單縱隊陣型,在北洋海軍的《船陣圖說》中稱之為魚貫陣。與很多現代中國研究者認定日本聯合艦隊戰術縝密不一樣,日本聯合艦隊司令伊東祐亨之所以選擇這樣的陣型,並非是胸有成竹,認為縱隊一定可以克製橫隊,而僅僅是從自身艦隊的實際情況出發,主要考慮了參戰的日本軍艦大都擁有強大的舷側火力,判斷隻有使用側舷對敵的縱隊才便於發揮己方的長處。而且縱隊隊形對艦船編隊航行的技術要求較低,較適合缺乏複雜編隊經驗的日本聯合艦隊,日方在戰前為此專門確定了一個比較僵硬的指令,就是無論北洋海軍采用何種陣型,聯合艦隊都必須使用縱隊以作應對。為此,伊東祐亨在1894年7月中旬,曾專門組織各艦艦長,分別乘坐汽艇進行編隊練習,並在航行中用步槍當作大炮來進行射擊模擬訓練,以熟悉縱隊作戰方式。

日本海軍史學者外山三郎在著作《日本海軍史》中對此加以總結,認為北洋艦隊使用的是“當時受到世界重視的、靠楔形隊形實施衝擊的戰術”,而日本聯合艦隊之所以選擇縱隊隊形,“並非經過理論研究所得出的結論,而是從技能的角度去判斷,認為隻有采取縱隊隊形,日本海軍才能充分進行戰鬥機動……”。

從之後中日海戰的實際情況進行分析,伊東祐亨開戰初期所擬采用的原本隻是一種簡單的戰術,即建立在縱隊隊形基礎上的戰列線交戰戰術。這種曆史悠久的戰術曾經廣泛運用於風帆戰艦時代,主要特點是將艦隊編列為縱隊隊形,以便使密布舷側的炮門能夠最大程度對向敵方,進行舷側交火作戰,一舷發射完畢後,整個艦隊依次進行回轉航行,使用另一舷再次開火,而發射結束的那一舷可以使用這段時間對火炮進行再裝填,如此周而複始,很有一番中世紀騎士對決的遺風。及至蒸汽鐵甲艦時代來臨以後,古老的縱隊戰術曾一度被配合船頭大炮設計的橫隊戰術所取代,但是19世紀後期隨著中口徑速射炮的出現,艦船設計領域重新開始重視在舷側密集布置炮位,以數量較多的中口徑火炮來對抗數量較少的大口徑火炮,利於發揮舷側火力的縱隊戰術由此開始複興。日本聯合艦隊的參戰軍艦大都艦齡較新,機動能力強,屬於新思潮下的產物,舷側火力格外強勁,適合舷側交鋒。因而伊東祐亨確定使用縱隊隊形,最初的意圖就是在北洋艦隊麵前反複周旋、掉頭,不斷用舷側火力進行交戰,以發揮自身的長處。

戰後,《海權論》作者馬漢曾對日本聯合艦隊舍棄近在咫尺的北洋艦隊右翼不攻擊,而冒著被北洋艦隊重炮轟擊的風險,從中國海軍陣前越過而攻擊左翼的舉動大惑不解,“日軍通過清軍前麵後,向右翼突進。采取這種前麵通過的運動法理由何在?我實在難以理解。這恐怕是為了把炮火集中敵之右翼這一最終目的,而甘冒非常之險。若果策出於此,對敵之左翼也能同樣得到任意射擊的機會。另外也可以使緩慢的尾艦免陷於困境”。實則是伊東祐亨開始時心中並沒有一個腹背夾擊北洋艦隊的完整謀略,而隻是想走一步看一步,日本聯合艦隊之所以向北洋艦隊右翼方向發起攻擊,並非是想要先邀擊北洋艦隊右翼末端的軍艦,而是為了使整個艦隊側向展開在北洋艦隊陣前,利用舷側炮火進行火炮對決而已。

作為日本聯合艦隊的前鋒,坪井航三統率的第一遊擊隊最先經過北洋艦隊陣前,4艘軍艦高速向北洋艦隊的右翼方向運動,此舉既是想盡快接近到3000米的距離以開始交火,同時也是為了留出身後的位置,讓跟隨在後的本隊戰艦能夠充分展開作戰。

在完全由新銳巡洋艦組成的日本第一遊擊隊前方,是位於北洋艦隊右翼最外側的兩艘軍艦,中國參戰軍艦中艦齡最久的老艦——第5小隊的“超勇”與“揚威”號巡洋艦。

停泊在英國紐卡斯爾的“揚武”艦,與姊妹艦“超勇”一起都是英國近代巡洋艦的始祖

這對外形文弱秀氣的姊妹艦同時也是北洋艦隊參戰軍艦中最為弱小的成員,軍艦的滿載排水量僅有1542噸,艦長*米、寬9.75米、吃水4.57米,艦體雖然號稱為全金屬結構,但內部大量采用了木質構件,而且基本上沒有額外的裝甲防護。2艦1881年誕生於英國泰恩河畔的紐卡斯爾,是當時阿姆斯特朗公司風華正茂的設計師倫道爾的得意之作,屬於一時的時瑞精華,曾引起過世界海軍界的高度關注。然而10餘年的時間過去,在歲月無情的侵蝕下,1881年世界名艦的傲人風采,此刻在“超勇”、“揚威”身上已漸漸褪去,剩下的隻有幾分英雄遲暮的慨歎和無奈。

“超勇”與“揚威”目前正處在異常尷尬的境地中。這級軍艦設計時的定位是極為新銳前衛的撞擊巡洋艦(ramcruiser),即主要憑籍高航速,突然逼近敵方,通過發起迅雷不及掩耳的撞角衝擊來克敵製勝的軍艦。為此,“超勇”、“揚威”艦的幹舷設計得非常低矮,艦體輪廓也顯得相當簡潔洗練,除了兩根高高矗立的桅杆外,再沒有任何大型突出的艙麵建築設施,這些顯然都是用以配合對隱蔽性、突發性要求極高的衝角戰術而特意安排的。然而此時,2艘軍艦因為10餘年高強度的使用(北洋艦隊的軍艦平時每年都必須進行一次北起海參崴、南至新加坡的巡弋任務,以顯示中國海上力量的存在。此外,還要經常性巡視周邊屬國、鄰邦,以及參加例行的南北洋海軍會操,而東學黨事起以後,活動則更為頻繁。),機器設備老化嚴重,配備的鍋爐都已到了即將報廢的邊緣,以至最高航速隻能達到7節左右,顯然已經失去了發揮這類軍艦最具價值的戰術——衝角攻擊的先天條件。非但如此,低矮的幹舷反而對軍艦的適航能力帶來諸多滯礙,使得本就不容樂觀的機動能力更是大打折扣,甚至連正常的編隊轉換都需要竭盡全力才能勉強完成。

更為不利的是,已經不再具備高速突擊能力的“超勇”、“揚威”,自衛的能力相當薄弱。當這兩艘軍艦還在繪圖板上時,倫道爾主要考慮了這類軍艦用於主動的攻擊行動,本著攻擊就是最好的防禦這一思想,竭力減輕軍艦的噸載,以提高航速,在防護方麵主要將希望寄托於低矮的外形和快捷的航速能減少軍艦中彈的概率,而舍去了很多附加裝甲的設計。這兩艘軍艦除了厚度為3/4英寸的鋼鐵船殼板,以及位於水線下3.5英尺處,遮蓋在彈藥艙、蒸汽機上方的一段厚度隻有3/8英寸的“裝甲甲板”外,再就隻有自求多福,依靠舷側和機艙上方煤艙裏的煤炭來提供一些有限的遮擋防護。

被歲月掠去了機動力的“超勇”、“揚威”,就這樣近乎赤身裸體地迎接著戰鬥的到來。

2艘軍艦首尾外壁厚度為3/8英寸的封閉式炮房內,各有10名水兵在槍炮軍官的指揮下操作著10英寸口徑的阿姆斯特朗大炮,透過炮房前方的開口,緊張地追蹤、瞄準日本軍艦。這型火炮由英國阿姆斯特朗公司製造,身管長26倍口徑,正常情況下最大射擊仰角10度,最大射擊俯角3度,有效射程為8000米,當采用極限射擊仰角15度時,有效射程可達12000米。因為采取了原始的複進裝置,這型火炮的理論射速可以達到1發/2.5分鍾,曾被認為是1881年代威力最大的艦炮。然而,早在1892年時,這4門火炮就出現了“因操法年久,膛內銅環早形鬆溢,未盡適用”的情況,雖經海軍提督丁汝昌與天津機器局交涉進行了修理,但是性能已經不容樂觀,遠非昔日可比。

“超勇”、“揚威”剩餘的武力,除了位於艦首水下的撞角外,分別是安裝在主炮台後方炮房內的阿姆斯特朗4.7英寸副炮,每艦各配置4門,和主炮一樣屬於帶有原始複進裝置的舊式速射炮,而且同樣因為使用日久,出現了磨損老化的情況。此外,每艘軍艦的後主炮房頂部裝備有2門諾典費爾得式4管機關炮,軍艦中部另裝備4門10管格林機關炮。

孤雁失群

中午12時50分旗艦“定遠”射出第一顆炮彈後,和艦隊中大部分戰艦一樣,“超勇”、“揚威”也分別在管帶黃建勳和林履中的指揮下加入戰鬥,遠距離上使用艦首重炮向正在高速駛來的日本第一遊擊隊開火射擊。

從血緣承繼關係而言,日本第一遊擊隊的4艘戰艦,幾乎都可以認為是“超勇”級軍艦的子孫。2艘“浪速”級巡洋艦是在“超勇”級基礎上,放大、增強設計而成的戰艦,炮位布置、建築外觀方麵大同小異,都能看到“超勇”級的影子。而嶄新的“秋津洲”、“吉野”又是在“浪速”級軍艦的基礎上發展而成的新一代英式巡洋艦,先進程度又更進了一層。迎著老舊的“超勇”級軍艦殺來的全是她們強悍的後世子孫,4艘縱隊而來的日本軍艦每舷能夠獲得的100毫米以上的火炮相加有23門之多,其中還包括有大量的新式大口徑速射炮,而船頭向前的“超勇”、“揚威”賴以禦敵的大口徑火炮一共隻有艦首方向的2門。1881年的世界名艦,即將要與1894年世界名艦展開殊死搏殺。

12時55分,“吉野”艦上的測距儀準確測定到與中國軍艦“超勇”、“揚威”相距已經到了3000米,艦長河原要一當即下令開火。“吉野”艦沒有再出現豐島海戰開火時那種混亂的局麵,有過一次海戰經驗的日本海軍官兵已經逐漸成熟起來。很快,“吉野”艦裝備的2門6英寸、4門4.7英寸口徑阿姆斯特朗速射炮,以及11門47毫米口徑單管重型哈乞開斯機關炮一起向“超勇”、“揚威”開始傾瀉彈雨。緊跟在“吉野”之後的“高千穗”、“秋津洲”、“浪速”3艦也隨之開火,但是由於尚未到達攻擊“超勇”、“揚威”的合適陣位,這些軍艦的炮彈大都首先射向了“定遠”、“鎮遠”等軍艦。“四艦雖然各不一樣,但大體是在三千米的距離,特別是‘吉野’,當準確測定三千米後才開始發炮。由於測定距離準確,因此推測我方炮彈命中率極高”。(日本第一遊擊隊司令坪井航三報告)

“超勇”、“揚威”遭遇到了始料未及的猛烈攻擊,軍艦上的中國海軍官兵們沒能想到,日方的火力竟然會有如此之強。在劈頭蓋臉而來的密集彈雨中,2艘中國軍艦不斷中彈,不到幾分鍾的時間,船殼板就有多處被洞穿,很多官兵倒在了血泊中,軍艦內部的一些部位已經燃起了可怕的火焰。然而處在絕對劣勢之中的“超勇”、“揚威”艦並沒有退縮,在管帶及各部位軍官的激勵督促下,2艦堅持著既定的航路向前航行,彈雨紛飛中,艦上官兵各就崗位,用著僅有的幾門火炮,頑強地向強敵進行著還擊。距離最近的友艦“靖遠”、“來遠”也奮力向日本第一遊擊隊射擊,支援身旁的站友。

13時08分,正在“吉野”艦裝甲司令塔內觀察海戰情況的第一遊擊隊司令坪井航三,突然感到艦體發生一陣劇烈震動。由“超勇”、“揚威”方向射來的一顆10英寸炮彈準確命中了“吉野”艦的後甲板,堆積在甲板炮位附近的一些彈藥被引爆,爆炸聲接連而起,海軍少尉淺尾重行與四等水兵牛島喜太郎當場斃命,一等水兵鬆平大次郎等9人受傷。日本聯合艦隊很多軍艦由於都裝備有大量的中口徑速射炮,為了保證速射炮在戰時能不間斷地高速射擊,而預先將大量的彈藥堆積在炮位附近,以減少彈藥補充的時間,然而這種希望最大程度發揮速射炮威力的做法,勢必會帶來彈藥被擊中後連鎖爆炸的危險。目睹日本海軍新銳的先鋒艦中彈起火,“超勇”、“揚威”,以及鄰近的“靖遠”、“來遠”等艦上,都傳出了歡呼聲,水兵們紛紛擊節稱快,信心百倍地準備下一發的射擊。但是有些細心的中國軍官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從“吉野”艦尾部滾滾而起的煙霧,呈現出的是不同尋常的黃顏色,這種顏色對於北洋海軍而言,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兆頭,“敵艦中好像有使用“梅裏那依特”(melinite,烈性zha藥)榴彈,一眼望去其有毒顏色的煙霧和一般火yao不同”(“鎮遠”艦幫帶洋員馬吉芬:“鴨綠江外的海戰”)。

在19世紀,古老的黑火yao仍然用於充當火炮的發射藥和彈頭內的填充藥。但是這種由中國古代方士在煉丹時偶然發現的火yao,如果在敞開的環境下點燃隻會燃燒並冒出濃煙,並不會產生劇烈的爆炸。隻有在封閉的條件下才有可能發生爆炸,這作為彈頭填充藥而言,爆炸的威力就顯得不足。因而19世紀中期開始,各國都嚐試獲得威力更大的“猛zha藥”。1883年J•;威爾伯蘭德發明了被稱為“zha藥之王”的*zha藥,但當時由於沒辦法形成量產因而未被推廣運用。1885年,法國的炮彈開始試用一種新的填充藥,即爆炸性能強於*的苦味酸。苦味酸,學名“2,4,6-三硝基苯酚”,原本是一種黃色的染料,經反複試驗鈍化後,被證明可以作為威力巨大的zha藥來使用,稱為黃火yao,爆炸後產生的煙霧呈現黃色。1891年,日本海軍工程師下瀨雅允以苦味酸作為主要成分試製出了著名的下瀨火yao,並於1893年正式開始在日本軍隊中推廣使用。裝填了下瀨火yao的炮彈具有一係列驚人的特性,這種炮彈的靈敏度極高,即使命中細小的繩索都一樣會發生爆炸,而且爆炸後不僅會產生破片和衝擊波,還會伴隨有“能夠點燃鋼鐵”的大火,這種火yao燃起的火龍會像汽油一樣流動肆虐,即使在海水中也能持續燃燒一段時間。傳統軍史研究著作中普遍認為日俄對馬海戰是日本下瀨火yao初試啼聲的第一役,但是實際正如“吉野”艦上出現的黃色煙霧所說明的那樣,甲午中日大東溝海戰中,日本參戰軍艦裝備的速射炮已經配備了填充下瀨火yao的新式爆破炮。不僅如此,日本海軍速射炮的發射藥采用了棉火yao,即無煙藥。這種將植物纖維素沉浸在硝酸溶液中而生成的混合火yao有著傳統黑火yao無法比擬的特性,爆炸後不會出現彌漫的煙霧,作為發射藥使用,能為速射炮提供良好的發射環境,以往的速射炮必須等待硝煙散盡後才能進行下一發的射擊,根本無法達到理論射速。而采用棉火yao發射完畢後,無需等待煙霧散去,即可進行下一發的瞄準、射擊。

如同軍艦樣式、火炮型號落後於日本海軍一樣,北洋海軍配備的開花彈填充的是黑色火yao。由於黑火yao本身的特性限製,這種炮彈即使命中目標,爆炸的威力也極有限,不會引起大火。而且黑火yao容易受潮,爆炸特性不好,有時候即使引信已經工作,彈頭內的黑火yao也有可能不會爆炸,相反日本海軍的下瀨火yao炮彈,由於苦味酸本身特性活躍,即使引信失靈,也可能照樣爆炸不誤。同時,北洋海軍采用的發射藥是栗色火yao(即經過鈍化了的黑火yao,顏色較淺,爆性比較緩慢,使用時需要用少量黑火yao作引藥引發)。作為發射藥黑色火yao的爆溫過高容易燒蝕內膛,而且燃燒後的火yao殘渣過多不易清除,每次發射後內膛必須要刷洗幹淨方可再次裝填,會耗費大量時間。另外這種火yao燃燒也不夠均勻,無法產生良好的彈道效果。這些對於炮位上的炮手而言可能還算不了什麼,最讓人頭痛的是栗色火yao燃燒後會產生大量刺鼻的白色濃煙,如果是頂風發射的話倒灌的濃煙不僅會影響士兵的觀測,炮手還會有中毒窒息的危險,這也就是當時的海戰要搶占上風位置的原因。這些因素無形中給北洋海軍本就射速不高的舊式架退炮又套上了一道枷鎖。

北洋海軍在炮彈效能上和日本聯合艦隊也差距了一個時代。

幾乎在“吉野”艦中彈起火冒出黃煙的同時,日本第一遊擊隊的2號艦“高千穗”上也冒出了黃煙。“高千穗”艦右舷後部的一間軍官艙室中彈,炮彈橫掃了室內的物件後穿越而過,在艦內的穹甲甲板上炸響,爆炸產生的破片給76毫米的穹甲甲板留下了3個大洞作為紀念。管理彈藥庫通風機的三等木工荻原十次郎被彈片擊中腹部,腸子蠕蠕流出體外,倒斃在鮮血淋漓中。堆積在中彈艙室附近的幾顆裝填下瀨火yao的炮彈被引爆,燃起了大火,冒出陣陣有毒的黃煙,更為可怕的是,地板上通向彈藥庫的開口居然是敞開著的,火焰眼看就要順勢而入進入彈藥庫。“高千穗”上幾名尉官瘋狂地大喊,組織水兵死命地轉動消防泵滅火,最終撲滅了火焰,躲過了一次滅頂之災。

不久,第一遊擊隊後續的“秋津洲”、“浪速”也接連中彈。“秋津洲”艦右舷的5號速射炮被擊中,炮盾上炸出了一個破口,在這個炮位附近作戰的海軍大尉永田廉平、三等兵曹誌田正之助、一等水兵三野為吉等5名官兵斃命,一等兵曹吉村最太郎等9人受傷。“浪速”艦的情況稍好,艦首主炮塔下方的水線帶附近被洞穿,引起了少量進水。

一時間,仿佛曆史的天平將要偏向北洋艦隊。但是僅僅2分鍾過後,局麵就發生了徹底的轉變。13時10分,撲滅了火災的“吉野”重新恢複了猛烈射擊,1顆由日本第一遊擊隊速射炮射出的下瀨火yao炮彈,輕而易舉地撕開了“超勇”艦薄薄的船殼板,在軍艦內部炸響,艦體頓時被黃色的煙霧包裹。下瀨火yao燃起的火焰本身就具有極大的破壞性,加之19世紀軍艦內部大量采用木質構件,“超勇”艦“艙中隔壁,均為木造,施以油漆,粉飾外觀”,很快火災就一發不可收拾。火魔在“超勇”艦內四散蔓延,彙成了一片片烈焰滾滾。本來就在先前的炮戰中不斷中彈,艦體已經嚴重右傾的“超勇”,到了她生命的最後時刻,這隻誕生於英倫三島的美麗天鵝,已然成了浴火的鳳凰。軍艦艙內,管帶黃建勳、大副翁守瑜組織水兵奮力與大火進行搏鬥。艦首主炮位上,不顧籠罩四周的黃色有毒煙霧,副炮弁李鏡堂在指揮水兵們用火炮不屈不撓地向日本軍艦還擊。位於軍艦艦底的輪機艙裏,此刻更是早已成了人間煉獄,為了防止火災進入機艙,通往上層甲板的所有通道口都已封閉,炎熱炙烤著這裏的每一名官兵。已經失去了任何生還希望的輪機兵們,在總管輪黎星橋、大管輪邱慶鴻、二管輪葉羲龔帶領下,努力地往鍋爐內一鍬鍬填煤,完成自己最後的工作,盡管“超勇”艦的舵機係統已經在大火中徹底毀壞。這艘弱小的巡洋艦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日本第一遊擊隊更加猛烈地向“超勇”進行炮擊……

目睹在大火中痛苦掙紮的姊妹艦,同隊的“揚威”艦竭力發炮支援“超勇”。然而很快,受到日本第一遊擊隊密集炮火攻擊,“揚威”艦上也燃起了災難性的大火,艦體開始傾斜,漸漸現出無法支持的跡象。這兩艘烈焰翻騰的姊妹艦受困於火災,一麵忙於救火,一麵開炮抵敵,漸漸無法跟上大隊的步伐,如同兩隻失群的孤雁。北洋艦隊在右翼又丟失了一個小隊的戰力。

“會飛的飛橋”

第一遊擊隊與北洋艦隊陣型右翼末端的“超勇”、“揚威”2艦交火時,日本聯合艦隊本隊的軍艦和北洋艦隊位於陣型中堅位置的軍艦也正在進行激烈的交火。

以“定遠”、“鎮遠”小隊為號召,北洋艦隊左翼的“致遠”、“經遠”小隊,以及右翼的“靖遠”、“來遠”小隊如同3把尖刀,在炮戰的同時,繼續保持航向,向日本艦隊逼去。中國軍艦的炮火顯然首先聚集在了日本旗艦身上,意圖斬將奪旗。“敵艦對‘鬆島’發彈最多,大大小小的炮彈像蝗蟲一樣飛來,勢不可擋”(《日清戰爭實記》第七編,“‘鬆島’艦之勇戰”)。就在“吉野”艦向“超勇”、“揚威”2艦開火的同一時刻,12時55分,日本艦隊旗艦“鬆島”位於艦尾的主炮塔被一發中國軍艦發射的150毫米炮彈擊中。炮彈從320毫米主炮炮罩的側麵直擊而入,2名正在炮位上操作的日本水兵當即被彈片擊傷,主炮的液壓旋轉機構遭到嚴重破壞,剛發射了1發炮彈的320毫米口徑加納式火炮頓時陷入癱瘓,被迫進行緊急搶修。“零時五十五分,敵彈命中我三十二厘米炮塔上段,炮手二名負傷,水壓管破損,立即進行修理”(《日清戰史》第三卷,“‘鬆島’的戰鬥報告”)。

與北洋艦隊聚攻日本艦隊旗艦“鬆島”一樣,北洋艦隊旗艦“定遠”開戰伊始也成為了對方集中攻擊的目標,很快即發生了一連串難以預料的事情。炮火對擊開始後不久,一顆日本炮彈竟然正中“定遠”艦的桅杆,劇烈的震動中前桅的上桅杆被打斷,日方的首要攻擊範圍顯然鎖定在中國軍艦的指揮係統上。“開戰之始,一巨彈跳擊而來,射中前檣。”(淺野正恭,《日清海戰史》)伴隨著金屬折裂而發出的刺耳撓心的巨響聲,上桅桅杆連同其上的戰鬥桅盤,以及在桅盤內作戰的天津北洋水師學堂見習軍官史壽箴等7名官兵一起墮入海中,前桅杆上橫桁也隨之斷落,連接其上的信號旗繩一掃而空。戰陣甫合,中軍旗斷,在中國軍事傳統文化中是一件最不吉利的事情,提督丁汝昌戰前深為顧慮的失去旗語指揮係統的局麵不幸出現了。

雖然北洋艦隊此戰選擇的是以小隊單位進行作戰的亂戰戰術,運用這種追求主動出擊的戰術進行作戰時,各小隊的軍艦隻要參照旗艦的動作進行運動即可,旗艦本身的活動和前進攻擊方向就是最好的指揮,因而對旗語信號的依賴實際較少。然而,一旦發生主動出擊無法實現,或者攻擊不利的情況,需要轉入防守陣型或者改用其他戰術時,想要以旗艦的運動作為指揮手段來說明這一切,顯然是無法操作的。盡管旗語信號係統本身可能也並無法清楚傳達變陣的複雜內容,但畢竟是用來轉換作戰樣式時可以依賴的重要發令手段,不過此時,北洋艦隊已經不再具備這個條件了。

禍不單行的是,就在上桅杆斷裂以後不久,日艦聚攻“定遠”的炮彈又在“定遠”艦的飛橋甲板附近炸響,彈片將鋪設在飛橋上的木質甲板炸碎飛起,正在督戰的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震跌摔倒,因為左腿被飛起的甲板碎片壓住而無法動彈,隨下瀨火yao炮彈爆炸燃起的火焰,把老提督的右臉和脖頸燒傷。“昌上望台督戰,為日船排炮將‘定遠’望台打壞,昌左腳夾於鐵木之中,身不能動,隨被炮火將衣焚燒,雖為水手將衣撕去,而右邊頭麵以及頸項皆被燒壞。”(1894年9月20日,丁汝昌電寄總理衙門報告)

與丁汝昌同在飛橋上督戰的總教習漢納根、洋員戴樂爾幾乎也是同時被震跌倒地,不同程度的負傷。然而當時因為碰撞而一度短暫失明的戴樂爾,在時隔20餘年以後撰寫了一份文意略顯含糊的回憶錄,卻使得百年來中國的曆史研究者對“定遠”艦飛橋中彈的情況受到了極大的誤導。

英籍洋員戴樂爾,又常被譯作泰萊、泰樂爾,最初是作為英國皇家海軍的一名少尉軍官,隨英國中國艦隊來到中國,後改投入中國海關擔任海關巡船的艦長,1893年自請調入北洋海軍,被任命為“定遠”艦的幫帶洋員,類似副艦長顧問的身份。20世紀初,戴樂爾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這段時間裏撰寫發表了著名的回憶錄《中國紀事》(PullingStringsinChina),回顧其在北洋海軍的經曆。30年代初,這本特殊的書經當時年輕的曆史研究者張蔭麟翻譯介紹入國內,隨即成為了研究甲午戰爭史的重要史料。但是,在這本回憶錄中,戴樂爾出於對“定遠”艦管帶劉步蟾的個人厭惡(劉步蟾是北洋海軍中科班出身,且具有留學海外經曆的高級將領,個人性格和能力較強,在其周圍形成了福建籍軍官的團體——閩黨。劉步蟾對陸軍出身的提督丁汝昌了不在意,以技術相要挾,持不合作態度,意圖取而代之。而對丁汝昌依靠為技術顧問的外籍洋員顧問則多方刁難,以至出現了借機生事逼走英籍總顧問琅威理一事,因而北洋海軍內的外籍人士對劉步蟾大都沒有良好的印象),而在涉及到劉步蟾的文字中不惜大量使用了貶低、毀損性的描述。開戰初期飛橋被日軍炮火擊中一事,也被戴樂爾描述成“劉(劉步蟾)已令發十吋炮,而丁與予方立於飛橋正在炮上之部分也。此橋之名甚佳,以其竟飛,而丁與予亦隨之飛”,認為是劉步蟾突然下令開火,305毫米口徑主炮首發射擊時引起的劇烈震動,導致了提督丁汝昌等的受傷。

由於在涉及到劉步蟾的部分使用了過於情緒化的語言,出現在此處的“飛”字究竟是指飛橋真的飛走了,或是對飛橋發生劇烈震動而采取的過於誇張的描述,無法從字麵上來判斷清楚。但是從戴樂爾此後關於海戰的敘述中,卻能夠逐漸理清真相,戴樂爾首先繼續辱罵劉步蟾,稱“總兵劉步蟾為一變態的懦夫”,而後進一步敘述了飛橋上3人的受傷情況,“予因目受撞擊,抽搐劇烈,耳鼓複被震傷,楚痛不能自支”,“漢納根傷股,丁提督則墮壓創甚”,並沒有再提及飛橋的情況究竟如何。但是接著又說“予為彼開場之敬炮擲過了望塔外三十餘尺”,即首發射擊後,戴樂爾是從原先所處的飛橋上司令塔入口的位置而被震開出去,應該還是在飛橋之上。進而,戴樂爾的描述中提到自己走到軍醫院包紮了被撞傷的眼睛,“予衣破衣,裹創目,巡行於諸隊炮兵間”,能夠自由走動,顯然摔得並不重。緊接著,四處巡走的戴樂爾又見到了“傷股”的漢納根“在炮台上察視”!看來漢納根傷得也不重。最後,在戰鬥結束時,戴樂爾居然又記載一筆,稱因為聽說擊沉了幾艘日本軍艦,“漢納根與予在飛橋之梯上以香檳及餅幹慶祝此事”。如此綜合看來,直到大東溝海戰結束,“定遠”艦的飛橋結構仍然是完整的,戴樂爾所說的飛橋“飛起”,可能隻是對飛橋被彈片擊中發生震動的一種誇張性的描述,也有可能是戴樂爾突然震倒受傷,雙目失明,短時間內難以了解突發事件的完整情況,而產生了某種錯誤的主觀印象。否則,如果真的是從距離主甲板將近10米高的飛橋上摔落,很難想像戴樂爾和漢納根還能行走自若,更難想像還能在戰鬥結束時並肩站在“飛走”的飛橋上開香檳慶祝。由此可以推論,同時受傷的提督丁汝昌如果不是被飛起的甲板壓傷左腿,應當也不至於無法自由行走。

然而,盡管認識到了有關中日甲午海戰的史料,“不獨中日雙方之報告互有出入,即我國之記錄,亦多牴牾。除極抽象之輪廓外,舊史所承認之細節,由今觀之,幾乎無一不成問題,乃知嚴格考信之需要與艱難,於近世史殊非例外。”主張在甲午海戰史研究領域應該引入傳統的考證方法,對細節方麵詳加考證的張蔭麟,自己卻並沒有認真對待戴樂爾的回憶錄。其發表在《清華學報》之上的《甲午中國海軍戰績考》一文中,將“定遠”艦寬大的飛橋甲板理解為模糊的“吊橋”,顯然對近代軍艦的結構並無多少了解,而且還草率落筆稱“吊橋非堅固之結構,其前部擱於相交之兩12英寸口徑炮上,一炮開火,則橋將毀碎。泰樂爾甫至橋上,劉總兵即下令發12英寸口徑炮,泰樂爾與丁提督俱被擲入空中,墜甲板上”。今天,當我們對比丁汝昌的戰傷報告和戴樂爾的回憶後,張蔭麟這段文字中戲說、想像發揮的程度就不難分辨了。

由張蔭麟的這篇文章肇始,援引張的筆法觀點,此後有關“定遠”艦飛橋一開炮就“震飛”、“震塌”、“坍塌”的說法,在研究著作以及街頭巷尾的閑談中人雲亦雲,越說越形象,直至被引用為論證北洋海軍軍紀廢弛、武器保養不善的證據。實際除了對戴樂爾回憶錄和丁汝昌報告進行對比外,從“定遠”艦的艦體結構上稍作簡單分析,也不難發現這種說法的荒謬之處。

甲午戰後拍攝到的一張“鎮遠”艦照片,剛好展示的是該級軍艦的飛橋部位,照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飛橋下巨大的司令塔

“定遠”級鐵甲艦的飛橋甲板位於2座主炮塔上方,主要用作露天指揮平台,前後分別有木梯和金屬支柱與首尾樓甲板相連,飛橋甲板的中央設有方形的梯道開口,可以由此順梯而下進入位於飛橋下的裝甲司令塔內。設計時為了進一步加強飛橋甲板的牢固度,在裝甲司令塔頂部的四周,又增加了一共10塊寬大的鋼鐵三角形肘板,如同一群伸展的臂膀一樣托舉著飛橋,這樣的結構如果真的出現了“坍塌”、“飛去”的情況,會對周邊緊密連接的司令塔等設施產生怎樣的破壞影響,是可以想見的,但是整個海戰中並未有任何關於“定遠”艦司令塔及飛橋周邊設施受損的記錄,而且戰後也無這方麵的修理記錄。另外,大東溝海戰的當日,“定遠”級鐵甲艦的主炮塔都沒有安裝炮罩,處於露天作戰狀態,試想,如果高處的大型飛橋甲板坍塌下來,又會對露炮台造成怎樣的破壞,但是在關於海戰的所有史料中同樣並無法找到關於“定遠”艦露炮台被飛橋砸損的記錄。

還值得加以注意的是,在大東溝海戰之前的1894年5月,李鴻章檢閱北洋海軍時,“定遠”艦的主炮曾多次打靶射擊,也並未出現由此導致飛橋甲板上閱兵官員受傷,或對軍艦艦體結構產生破壞的事情。同時,“定遠”的姊妹艦“鎮遠”也參加了大東溝海戰,為何站在“鎮遠”艦飛橋上觀戰的洋員馬吉芬卻沒有遇到被“震飛”的情況,2艘同時間購買,保養工作也相同的軍艦,何至於在艦體狀況上會出現這麼大的差別?即若是“定遠”艦的主炮首發真的能把飛橋震飛開去,艦體勢必也已經朽壞不堪,但此後“定遠”的主炮還繼續發射了119發炮彈,為何沒有再出現類似震壞艦體的情況,難道平時保養時單單刻意漏掉了飛橋?

一則因為研究不嚴謹,對史料理解有誤而產生的一己之見,竟對甲午戰爭史的研究造成了長達近1個世紀的誤導,形成了一代代中國乃至外國人對於北洋海軍下意識的誤解,教訓不可謂不慘痛。

亡命“比睿”

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在飛橋上受傷後,很快被趕來的屬下攙扶到首樓內,彈雨中,兩名水兵為了救護提督不幸中彈犧牲。但是丁汝昌拒絕進入位於主甲板下艦首部位的軍醫院,而是堅持坐在“定遠”艦首樓內,要繼續看著他的士兵們作戰。這個位置連接著艦首和後方的主炮塔,而且還有兩架木梯可以通到首樓甲板上,是一處重要的通道。來來往往的水兵忙碌著,將通過主炮塔地板上的開口從彈藥庫提升上來的彈藥,運送往艦首150毫米口徑副炮炮位的底部。望著屬下這些可愛的士兵們,老提督強忍住傷痛,每有人從自己身旁經過,都會投以親切微笑,並用言語加以鼓勵,激勵士氣,“提督坐一道旁。彼傷於足,不能步立;惟坐處可見人往來,見輒望之微笑並作鼓振之語”。

在軍醫院包紮完傷口的戴樂爾很快從這裏經過,看到這番情景後不禁深為感動,與丁汝昌握手,並用有限的一些漢語單詞向提督表達慰問和尊敬。“予過之,用半通之華語及英語,互相勉力。終乃與作表示同情,崇敬,且欽佩之握手,淒然前行,心中猶念及不幸之丁提督所處地位之可哀”。丁汝昌的眼神中透出一絲淒涼,這位任事勤勉的海軍提督從豐島海戰事起,就成為朝中清流派交相攻擊的對向,此時實際已經被革去職務,正在戴罪,“即行革職,仍責令戴罪自效”(1894年8月26日清廷諭旨)。對海軍、對丁汝昌並無了解的清流士大夫們,僅憑著任意發揮的想像,對國家前敵的將領進行中傷,意圖去之而後快,以將淮係勢力驅逐出海軍。坐在艙內的丁汝昌已經看不見海戰場上的景象,隻能默默在心中禱告,希望屬下的將領們能夠盡量發揮戰術,殲除可惡的日本軍艦,消弭朝中對於自己和海軍的種種猜忌。

由於丁汝昌在艦上主要身份是督戰者,因而腿部受傷並未能影響他執行自己的職能。北洋艦隊的戰術指揮則仍然由右翼總兵劉步蟾在繼續執行,也沒有受到提督負傷的影響。大部分中國軍艦都在追隨著旗艦“定遠”進行運動,沒有出現今人想像中徹底失去指揮的混亂情況。

然而,北洋艦隊小隊亂戰戰術是否能有效發揮,此刻又要畫上一個更大的問號了。由於炮位單薄、射速遲緩,無法在短時間內給敵方造成大的損害,北洋艦隊沒有能夠在日本艦隊橫越自己陣前時製造戰果,隨著雙方軍艦的距離逐漸接近,北洋艦隊已經失去了使用大口徑火炮在遠距離上攻敵的優勢。現在日本聯合艦隊已經運動到了利於進行炮戰的最佳距離,開始發揮他們火力凶猛的特點進行炮戰。但對北洋艦隊而言,受編隊航速製約,短時間內還無法逼近日本艦隊進行切入敵陣的亂戰,他們將不得不暫時擱下完全主動出擊的亂戰戰術,而被迫首先與日本聯合艦隊進行自己並不占優勢的炮火對擊。

炮戰剛剛開始了幾分鍾的時間,旗艦“定遠”的旗語信號係統就已被摧毀。鄰近旗艦的“鎮遠”艦也遭到了日本聯合艦隊的集中攻擊,用於旗語信號指揮的桅杆同樣成為攻擊的焦點,正在前桅上桅盤測定敵我距離的槍械三副池兆瑸被雨點般打來的機關炮彈擊中,壯烈犧牲,年僅29歲,“適有敵彈飛至,穿其胸而顛,血肉飛墜”,遠處“靖遠”艦上的文案沈壽光此刻還不知道,自己的愛子已經為國捐軀。與池兆同在桅盤裏作戰的水兵也在攻擊中犧牲殆盡,“戰鬥一結束,各艦開始檢查艦內,當時屍體累累,骨肉橫飛,真是慘不忍睹。在‘鎮遠’的前桅樓駐有擔當測量的軍官一名和操縱兩門一磅“霍其克斯”炮的水兵五人,向其呼喊,不見回答,沉默無聲。疑而觀之,樓側有兩個被打穿的彈孔,無疑這是其沉默無聲的原因。登上一看才知道,桅樓被一榴彈打穿,六人全部戰死。”

日本聯合艦隊火力的凶猛已經完全展露出來。

不過,正當第一遊擊隊在北洋艦隊右翼將“超勇”、“揚威”打得火起的時候,日本聯合艦隊本隊的編隊內也突然出現了一個裂口。以縱隊隊形緩慢通過北洋艦隊陣前的聯合艦隊本隊,雖然利用密集的舷側火力在炮火對抗中居於上風,然而他們麵臨的畢竟是北洋艦隊參戰軍艦中的全部精銳,側麵大量暴露在外的本隊軍艦接連遭到攻擊。

13時04分,聯合艦隊旗艦“鬆島”再次中彈,炮彈穿透了主甲板,剛好落在“鬆島”艦炮房內左舷的第7號炮位上,120毫米口徑的阿姆斯特朗速射炮立刻被擊毀,3名炮手受傷,1名信號員當場斃命。

不久,本隊的3號艦“嚴島”也被擊中,首先是1枚210毫米克虜伯炮射出的炮彈命中了“嚴島”艦的右舷,引發爆炸,導致11名水兵受傷。緊接著又有1枚150毫米克虜伯發射的炮彈再次命中右舷,在“嚴島”艦後部水線附近的輪機艙炸響,少機關士鬆澤敬讓等6人受傷。

13時10分,即“超勇”艦被下瀨火yao炮彈擊中燃起大火時,日本本隊的4號艦“橋立”被北洋艦隊軍艦擊中。炮彈命中“橋立”艦艦首的320毫米主炮塔,彈片四散,在炮塔內督戰的分隊長高橋義篤海軍大尉、炮術長瀨之口覺四郎海軍大尉以及二等兵曹廣原重槌斃命,另有7名水兵受傷。

此時的戰況,正如當時在本隊外側航行的“西京丸”艦時候戰報所說的那樣,“下午1時5分左右,敵我艦隊互相炮擊最為激烈”。

由於本隊的先頭軍艦即將從北洋艦隊陣前航過,按照風帆時代戰列線作戰的傳統,伊東祐亨下令本隊開始轉舵向左航行,準備進行大回轉後重新越過北洋海軍陣前,改用左側的炮火再與北洋艦隊作戰,以便讓右側炮位得以休整、補充。為便於機動,伊東祐亨同時下令本隊軍艦的編隊航速從8節提高到了10節。激戰之中,日本聯合艦隊的司令官似乎忘記了一點什麼。以“鬆島”的動作為榜樣,各艦依次執行,“千代田”、“嚴島”、“橋立”………“橋立”艦艦長日高壯之丞海軍大佐突然得到報告,後續的“比睿”、“扶桑”沒有跟上來,脫離了隊列!

日本二等鐵甲艦“比睿”

位於日本聯合艦隊本隊末尾的,是兩艘舊式的鐵甲艦“比睿”和“扶桑”。1874年,日本借琉球事件入侵中國台灣,在福建船政水師和淮係陸軍的水陸威勢下,被迫媾和。事件結束後,感受到當時和中國在海軍力量上的差距,日本向英國定購了3艘鐵甲艦,分別是2艘“金剛”級、1艘“扶桑”號。

“比睿”是1875年定購的2艘“金剛”級鐵甲艦之一,1875年建造於英國彭布羅克郡米爾福德港造船廠,外形上看起來很像帆船,屬於風帆戰艦向蒸汽戰艦過渡的產物。由英國艦船設計師愛德華•;瑞得爵士設計,母型參考了俄國的鐵甲艦“海軍上將”和英國鐵甲艦“寶石”號,屬於老式的船旁列炮鐵甲艦。軍艦的排水量2200噸,艦長70米,寬12.4米,吃水5.3米。武器裝備為露天安裝在主甲板兩側的2門有效射程為5400米的170毫米口徑克虜伯炮,6門射程為11000米的150毫米口徑克虜伯炮,以及75毫米、80毫米口徑克虜伯舢板炮、11毫米5管諾典費爾德機關炮各2門,4管諾典費爾德機關炮4門。同時配有2舉14英寸魚雷發射管。作為老式的鐵甲艦,“比睿”沿水線帶還敷設有137毫米厚的裝甲。“比睿”的動力除了可以在3根桅杆上張掛風帆外,輪機艙裏還裝有1台臥式往複2汽缸蒸汽機,配合6座燃煤鍋爐,驅動1個螺旋槳。新造時的航速可以達到14節,時逾近20年,現在隻能勉強到達8節的航速,已趕不上本隊前列軍艦的步伐。

站在煙囪之前飛橋上的“比睿”艦艦長櫻井規矩之左右海軍少佐滿臉通紅,雖然從心底裏想咒罵自己的艦隊司令是個笨蛋,但無奈隻能下令輪機艙部門盡量提高航速。隨著時間推移,他的戰艦與前麵的本隊其他軍艦已經無可挽回地拉開到了1000米以上,徹底脫離了本隊前列的軍艦。

跟隨在“比睿”身後的“扶桑”號,是1875年為超越中國海軍購入的另外一艘鐵甲艦,同樣由愛德華•;瑞得爵士設計,設計上模仿了英國海軍的“鐵公爵”號。軍艦的排水量3717噸,艦長比“比睿”略短,為67米,但是艦寬達到了14.6米,吃水5.5米,外形上顯得五短三粗。“扶桑”的火炮布置比“比睿”略微先進,采用的是八角台布局,即在軍艦中部用裝甲圍出一個八角型的空間作為炮房,作為主炮的4門有效射程為5000米的240毫米口徑克虜伯火炮分別按照在四角的斜邊上,這樣集中防護的布置方法,比圍繞全艦布置水線帶裝甲更節省有效載重,然而裝在八角炮房裏的4門火炮,不可避免地麵臨射界狹窄的弊端。除去主炮外,“扶桑”的武器還有2門170毫米克虜伯炮,6門75毫米克虜伯舢板炮、7門諾典費爾得4管機關炮、2門諾典費爾得機關炮。

“扶桑”艦早期的外形和“比睿”一樣,也是個帶動力的帆船,但是後期進行了現代化改造,去除了中桅,前後兩根桅杆也變成了裝有戰鬥桅盤的軍桅。“扶桑”的蒸汽動力為2台蒸汽機,雙軸推進,新造時的航速為13節,現在顯然也無法到達10節。不僅如此,由於設計時的缺陷,和回國初期的保養不善,艦體一度鏽蝕嚴重,成為過李鴻章教導中國工程技術人員的反麵教材。

與這兩艘難兄難弟一起掉隊的,還有本來位於本隊外側的“赤城”與“西京丸”。隨著本隊前列4艘軍艦的高速離去,這兩艘原本並不想用來作戰的軍艦開始暴露在北洋艦隊陣前,於13時09分與中國軍艦交火。由於艦況較好,2913噸的“西京丸”號把小小的“赤城”甩在身後,賣命地追趕上本隊前列軍艦,由於“西京丸”上的水手原來都是商船水手,雖然經過短暫訓練學會操作艦上的4門120毫米口徑的速射炮,但是第一次親身參加這樣規模的海戰,多少顯得手足無措。海軍軍令部長樺山資紀為此急得走到甲板上,直接叱吒指揮,驅使督促官兵作戰。

日本聯合艦隊本隊後隊軍艦脫隊的情況,很快被北洋艦隊注意到,這些軍艦與北洋海軍戰陣的距離已經很短。原本正在將艦首右轉,準備繼續追蹤設計“鬆島”等軍艦的中國軍艦,看到了一個大好的機會。1894年9月17日13時10分之後不久,北洋艦隊終於得以開始發揮亂戰戰術了,盡管他們已經失去了2個小隊的戰力——第4小隊的“超勇”、“揚威”受困在大火中,第5小隊的“濟遠”、“廣甲”仍然龜縮在大隊的後方。第1小隊的“定遠”、“鎮遠”兩艘鐵甲艦開始向掉隊的日本軍艦急速駛去,第1小隊左側的“經遠”、“致遠”艦也在加速航行,脫離原先的整體隊列,衝向日本軍艦,右側的“來遠”、“靖遠”2艦也在急速前駛。幾艘中國軍艦上,都迸發出衝敵陷陣時特有的怒吼聲,提督丁汝昌激動地等待著水兵向他報告戰果。

從海戰場上彌漫的硝煙中,“比睿”艦上的日本海軍官兵突然發現,亞洲第一巨艦“定遠”號鐵甲艦出現在自己的右舷,旁邊似乎還有一艘中國的裝甲巡洋艦“經遠”號,都正在高速駛來,似乎是想要發起恐怖的撞角攻擊,距離隻有700米不到了,大大小小的炮彈不斷落在“比睿”、“扶桑”、“赤城”等軍艦附近。“在‘比睿’艦與前麵的我艦相距約一千米時,敵旗艦‘定遠’與‘經遠’艦一起向‘比睿’艦駛來,進逼至相距七百米的地方。這時處於險境的‘比睿’艦距敵艦近,距我艦遠,而敵艦又是東洋第一大鐵甲艦。我艦發射的炮彈,即使命中敵艦,也隻能碰到鐵板上彈回落於海中。我‘比睿’艦幾乎陷於死地……”(“‘比睿’艦之勇戰”,《日清戰爭實記》)

跟隨在“比睿”之後的“扶桑”艦開始向左側轉向駛避,原本橫向距離“比睿”較遠的“赤城”艦也在拚命轉向左側,沒有僚艦支援的“比睿”為了避免側麵遭到中國軍艦衝撞,竟然開始調轉艦首,直衝向“定遠”與“經遠”2艦之間,櫻井規矩之左右如同一個輸紅眼的賭徒,想要做最後的一博。

“我‘扶桑’、‘比睿’二艦在戰鬥序列之最後。敵艦在激烈的交戰中駛近我軍艦隊。‘扶桑’、‘比睿’二艦因落後,敵艦阻止他們與聯合艦隊本隊會合。因敵艦從左翼炮擊‘扶桑’和‘比睿’艦,二艦立於頗為苦戰之地位。”(《日清戰爭實記》第五編,“黃海戰況”)

“我‘扶桑’、‘比睿’二艦在戰鬥序列之最後。敵艦在激烈的交戰中駛近我軍艦隊。‘扶桑’、‘比睿’二艦因落後,敵艦阻止他們與聯合艦隊本隊會合。因敵艦從左翼炮擊‘扶桑’和‘比睿’艦,二艦立於頗為苦戰之地位。”(《日清戰爭實記》第五編,“黃海戰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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