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那錢還他媽沒給……”店老板還在裏麵惦記著那個王保全的宵夜錢,一輛運送煤氣罐子的三輪車一抖一抖的從周明眼前開過,三輪車後麵跟著一輛老式自行車,周明看到了她。
淡綠色的長裙下麵露出白白的小腿,她穿著拖鞋跟在三輪車後麵騎著,自行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她看著前麵的路,從周明眼前經過。
周明朝那個方向看去,她梳著漂亮的雙麻花,藍色的頭繩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閃一閃的,照進周明的眼睛裏。周明還想再看,一輛迎麵開來的小貨車擋住了他的視線,貨車開過以後,她就消失在路的那頭。
周明回想著那天在百花足浴看到的那個女孩,看起來不大,和她很像,應該就是她。周明這麼想著,她又從路的那頭騎了回來,長裙還是一樣翠綠,他看到了她的樣子,那一刻,他記住了這個騎著腳踏車在紅燈區來來回回的女孩子還有,她看著前方的路的樣子,她輕盈的踏著腳踏車,迎著風的身影漸漸遠去。
周明在她第三次路過快餐店的時候叫住了她,她在快餐店門口停下,看向坐在長椅上的周明,風吹過她的額頭,吹起了一些散落的發絲,快餐店裏炒菜的蒸汽從裏麵吹到了外麵,她忍不住嗆了一聲。
周明說,“我見過你,在百花的時候,我來送過快餐。”
周明扔掉煙頭,站起來走過去,他想認識她。
“你喜歡騎腳踏車?”周明問。
“是啊,我向蘇姐借的。”她回答。
周明看著腳踏車的後座,說,“我也喜歡,我能帶你一段嗎?”
“你也喜歡騎腳踏車啊?”
周明換到了前麵的座椅上,小梅斜坐在後座,輕輕的抓著周明的腰,周明個子雖然不高,但是騎車很穩。他騎著車帶著小梅在蜿蜒的小路上穿梭,周明看著前麵的路,小梅看著兩旁的街景,從一個彎轉到另一個彎,從一個弄堂出來再拐進另一個弄堂,周明的心情從未這麼好過,他告訴小梅,這是他來這裏最開心的一次。
周明說,“以前,我媽媽會帶著我,每天都在馬路上騎車,我摟著她,她帶著我,真好。”
“那她現在呢?”
“死了,我隻知道她是被人打死的。”周明騎著車,他並沒有覺得這些話有多難說出口,他現在在做以前媽媽帶著他做的事,重複著最溫暖的畫麵。
小梅摟緊周明的腰,說,“我爸爸生了病,醫生說他沒多少時間了,媽媽要帶弟弟讀書,我是被我大伯帶到這裏的。”
“你這麼年輕,來這裏幹嘛?”
“媽媽說這裏賺錢多,可以讓家裏稍微好過一點。”
周明安靜的聽,腳踏車吱吱的響,轉進了一條小路,路的兩旁長滿了半人高的草,另一邊就是一條小河。
“你喜歡這裏嗎?”小梅問。
“喜歡,說不出來的喜歡。”
周明告訴小梅,他就是在這裏出生,這裏長大,這裏的一切都和腦海裏的印象都異常的熟悉,就好像從一開始就在這裏的,那些老舊的破房子,那些散落在電線杆旁邊的垃圾桶,還有大大小小的足浴店,從來沒有變過,就連這條小路,這條河,都沒怎麼變。
小梅聽著河水流動的聲響,靠在周明的背上,沒有再說話,她閉上眼靜靜的聽,聽周明講述這裏的故事。周明和小梅認識在一輛老舊的腳踏車上,他們像兩隻迷途的蝴蝶,磕磕絆絆的碰到一起,向彼此訴說自己飛過的地方,吻過的花香,淋過的風雨。
周明知道她叫小梅,小梅認識了他叫周明。他們從那天起就會不約而同的踏上那輛腳踏車,他帶著她,看看白天,看看夜晚,看看彼此在這些日子裏經曆的事情,在這輛腳踏車上一吐為快。他們更像是一對早該飛到一起的蝴蝶,用彼此的翅膀給對方一個擁抱,在這個地方,在外麵世界的浮華裏難得的有一片安逸,可以找到一片沾著露水的葉子,舔舐那一絲清涼。
白天,她在睡覺,晚上,他在睡覺,他們的時間隻停留在白天與夜晚交間,不屬於白天,也不屬於夜晚。
周明在百花足浴去的次數多了,百花裏的人經常會看到在不遠處的門口,周明騎著一輛和他身高極不符合的腳踏車等著。
小紅對小梅說,“你看,他又來了,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小梅什麼也不說,但是笑的很開心。
“他其實很可憐的,娘死的早,聽說她娘和我們一樣,也是做這門生意的,隻是後來不知怎麼的,他娘被人打死了,好像是一個外地的嫖客,到現在也沒下文。”蘇姐在一旁說,“你讓他晚上給我們拿宵夜,就和以前一樣。”
周明騎著車,小梅腦子裏滿是蘇姐的那些話,她想安慰周明,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才好。
周明和以前一樣,說著快餐店裏的那些事,一個老賒賬的變態佬。
“周明,你喜歡我嗎?”
車子騎過那條小河,蟲子低低的鳴叫,把小梅的聲音融進了風裏。
小梅抱著周明,像是在無聲的詢問。
“喜歡。”周明的聲音隨著風傳進了小梅的耳朵。
“那你會娶我嗎?”
“我會,我會帶你離開這裏,你不應該在這裏的,小梅。”
“我也不知道要在這裏待到什麼時候,聽我大伯說,爸爸快不行了,那個時候就不用花錢了。”
“我會供你弟弟讀書,我不會讓你在這裏過一輩子的。”
車子騎遠了,兩個靈魂,帶著渴望和迷茫,在這裏停著。日子過去了很久,小梅的爸爸在一個冬天去世,那天下著雪,周明給小梅買了一雙紫色的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