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裏，一切又回到最初狀態。陸偉的話就像一桶冰水，把自己從頭到腳澆了個遍，徹底清醒。那個荒誕的認親電話，像個催眠術一樣把自己麻醉了許久，做出了一係列可笑而可悲的病態舉措，猛然發現自己不過是在夢遊，“父親”這個令他神往的崇高角色，不過是個遙不可及的設想，其實自己根本不配去擁有這份頭銜。司徒鋒再次回到各處久違的麻將館，撥回剛剛恢複正常的生物鍾，繼續酗酒，賭博，飆車，打架，隻是每次動手前，會在胸前先畫個十字。算是對曾經信仰的懺悔，司徒鋒默默告訴自己。老鍾來過幾次，看到車行又剩下小莫一個人，歎息而歸。莎莎那個女酒推CC倒真的主動聯係了司徒鋒，不過並沒有告訴她卡通吊墜的地址，那是前男友送給他的，如今帶在身邊僅作紀念。“那你給我打電話？”司徒鋒醉醺醺躺在沙發上，語氣生硬。“怎麼，不可以啊？！”女孩反倒不生氣，繼續調侃，“你女兒呢？她要是喜歡，我可以送給她，嘻嘻。”司徒鋒一聽到這個敏感的詞，立馬湧上怒火，“你那定情物自己留著吧！”啪的掛掉了電話，繼續大睡。沒有牽掛的時候，睡眠會比較漫長，近乎死亡狀態。的確，人如果沒有了信念和顧慮，和行屍走肉也沒太多區別。第二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下著蒙蒙細雨。沙發上對方的髒衣服太多，隔得脖子有些落枕。一邊使勁揉捏著，一邊踩拖鞋去廚房找東西吃。除了水龍頭下泡著的空盤子，冰箱裏幾廳啤酒，家裏在沒有什麼能吃的。客臥的桌麵上還堆放著給女兒買的零食，順手扯開一袋薯片，抓一把塞嘴裏。跟吃空氣差不多，扔掉空袋子的時候，胃裏還是感覺是空的。司徒鋒罵了句，憤憤回到客廳，“騙孩子的玩意兒。”果凍倒是能解渴，吞下幾顆後開始衝涼換衣服。身上沒錢的時候，才會想起自己的改裝店。小莫抱著本英語詞典嘴裏念念有詞，看到老板回來，起身相迎。“繼續看書，”司徒鋒衝他擺擺手，徑直走到車庫。小莫走到他又沒錢了，把這幾天的貨款送了過來，總共三千二百塊。司徒鋒抽出二百，轉身要走，卻被小莫叫出。“哥，這三千為什麼不拿？”司徒鋒回頭，一臉疑惑，“你工資不要了？”“你上周才給我發過啊！你忘了？”小莫樂嗬嗬跑下台階，又送了回來。司徒鋒撓撓頭，繼續發動車子，“發過了嗎？”自言自語道。剛走出不到十米，又停了下來。大哈帶著四五個人走近。“別來無恙哈，老虎哥！”如果不是白天，司徒鋒真以為是錯覺。北二環向來是他的地盤，這抽風的大哈竟然敢公然帶人挑釁。明擺著找虐。“勇氣可嘉。”司徒鋒衝他點點頭，“兩次還沒把你丫K爽是不？”“你知道今天什麼日子不？”大哈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造型。司徒鋒皺眉，不知所雲。“今天是你們北二環老爺子連勇的生日宴會，所有有頭麵的人必須11點前到場，”大哈得意洋洋，“難怪你這個小人物不知道，指望周圍這些保安、網管、攤主、火鍋店老板什麼的幫你，我看今天是有些懸了。”六個人悠然走近。胡亂彈著煙頭。司徒鋒也不動，爬在摩托車頭翹首看大哈，“嘿，你左邊耳朵上次被我打完是不是縫針了？”強忍著笑，“我不記得我下手這麼重吧。”大哈臉一定，下意識摸耳朵，又覺得有些蠢，憤然怒視，“我今天把你兩隻耳朵都砍下來！”“哈哈哈哈！”司徒鋒樂得直拍手，“別說，大哈你少個耳朵真的挺有喜感的，那個疤看著拉風的狠！”大哈快走到跟前的時候，心裏忍不住犯嘀咕，這小子死到臨頭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稍稍放慢了腳步。“司徒鋒，你知道我說的連勇是誰不？那可是我老大陸偉的朋友！今天壽星不發話，誰也別想幫你，我知道你能打，”大拇指先身後一抬，“這五個兄弟，是本地三個級別散打隊的名將。你有本事來試試。”司徒鋒慢慢踩下車撐，搓搓手掌站定。“你這次不上了？”衝大哈抖抖眉毛。“切，”大哈頭一轉，“我都不屑給你這小混混動手。”身子卻不由自主先後側了下。司徒鋒再沒了話，兩步外騰空而起，探臂直襲而來。五個人慌忙迎戰，拳腳相加。激烈的群鬥很快吸引了路人止步觀望，寬闊的街道上車輛擁堵在一起，刺耳的車喇叭此起彼伏。以一敵五還是有些吃力，司徒鋒一腳踹開再次襲來的打手，甩著手腕後撤幾步。“這樣打不行，”向遠遠圍觀的大哈示意，“一個一個來，我這會兒沒吃早飯，狀態不好。”大哈咧著嘴巴大笑，“你打遊戲呢，今天我就是來專門收拾你的！誰給你講規矩！”“你玩不玩？！”司徒鋒故作嚴肅。“別廢話！”“好，你要這麼來我可沒興趣切磋。”司徒鋒眼神移向他們身後。大哈順勢回頭望去時，臉色頓時變得慘白。黑壓壓將近百十號人，一路小跑朝這邊趕來。帶頭的一些看著眼熟，十分鍾前還在連勇的壽宴上打過照麵。也是因為得知他們今天都不在二環，自己才敢過來的，這會兒竟然全部轉戰到此。大哈的目光越來越恐懼。身邊的五個打手並不知情，左右迷茫地觀望著。“老虎，你舅讓你定的紅酒，半天不見送去，你也不催催。”帶頭的一個金毛男子遠遠衝司徒鋒開口，緩步走上來側目瞄了一眼大哈，“小莫打電話說你被圍住，我還以為來了多少人。”司徒鋒一臉歉意，“我確實被圍住了，”指著五個打手道，“這幾個兄台確實有點功夫，我就想切磋下。大哈還不同意。”抬手抹了抹額頭，剛才交手蹭了個口子，細細淌出一條血印。大哈感覺四周天旋地轉，一種自投羅網的錯覺，半天緩過神，顫悠悠問司徒鋒，“老虎，誰是你舅？”金毛替司徒鋒開口，“老爺子過大壽，你卻趁機來收拾他親外甥。大哈你腦子有電是不？”司徒鋒笑著不說話，搖搖頭轉身離去。身後傳來一陣哭爹喊娘的慘叫聲。……“本來好好的造型，被大哈這蠢貨給弄壞了。”司徒鋒回到店門口，對著摩托車倒車鏡，用酒精棉擦拭著額頭的傷口，每碰一次疼得呲牙咧嘴。“小莫你以後別隨便給那邊打電話，就這幾個人至於麼。”小莫在旁邊舉著酒精瓶子，支支吾吾，“我看他們都把你放倒了，我怕你打不過他們。”“切，”司徒鋒依然嘴硬，“大白天的，他們還能把我……”話音突然停住了，倒車鏡反射出一張女孩的臉。司徒鋒回頭，距離自己不到一米處，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馬尾辮女孩，身高一米六五左右，發色微紅，肌膚白淨，丹鳳眼眼角上挑，粉嘟嘟的嘴角帶著一絲好奇和猜測。身穿白色熱褲，煙灰色套裙露出一抹香肩。這會兒正盯著司徒鋒，從上到下反複研究著。“你幹嘛看ET一樣的看我，你誰？”司徒鋒用紗布捂著額頭，後撤著身子看她。女孩不說話，繞到他身後繼續打量。司徒鋒和小莫麵麵相覷，眼神隨著她的腳步遊走。“司，徒，鋒？”女孩終於開口，問完視線重新回到他的臉上，“是不是你？”司徒鋒顫悠悠點頭。“你多大？”女孩繼續問。“32。”“你是不是在九十七中上過學？”“怎麼了？”“嗯，應該沒錯。”女孩點點頭，“我一個月前給你打過電話，關於你女兒。”司徒鋒一愣，繼而喜形於色。看到真主一樣的滿臉崇敬，“你是——蘇州來的？”“是，”女孩點頭。就像放丟的風箏突然有看到了天空上的黑影，急促地去找回引線，卻不知如何下手。司徒鋒視線立刻在女孩臉上移開，繞到她身後，然後是自己身後，繼而環視四周，一把扳開女孩肩膀，俯視她身後，一無所獲。“你幹嘛？！”女孩不由納悶。半天尋不見，重新來到女孩麵前，“人呢？”司徒鋒急切地問。“什麼人？”“我女兒呢？！”司徒鋒語氣越來越急促。女孩彎腰噗嗤笑出聲來。司徒鋒一頭霧水，眼神死死盯著她，“你笑什麼，你沒帶她來嗎？！”看對方一直在笑，自己幾乎要惱羞成怒，聲音也加大了數倍，“你笑什麼？！你打電話說我女兒來見我，她人呢？！你是不是騙我的？！”女孩捂著嘴笑，扶著肚子笑，最後仰麵大笑。“你有完沒完？！”司徒鋒終於忍不住了，怒聲大喝，“你把我女兒弄哪了？！”女孩終於停了下來，恢複安靜，抹著笑出的眼淚，慢慢正色道，“我叫司徒靜，我就是你女兒。”“……”司徒鋒張大嘴巴，一隻手扶著額頭，像尊雕像一般呆立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