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3)

清晨的森林,鳥兒稀疏而和悅地鳴叫,凜冽的寒風卷帶著泥土和森林的氣息,積水在森林裏結起冰來,土層上凝了一層冰硬的平麵。

林子大片大片的枯萎,和往常的冬季不一樣,它們的枝杈不再開遍梨花,隻剩下孤獨的枯寂。浸在水裏的根支糜爛漲破,被泥裏的生物貪婪地侵蝕。許多瘦弱的小樹都已經病殃殃地連根倒地,隻剩下些粗壯的老樹還在忍耐這漫長而異常折磨的冬季。

樹幹下臥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他的手上還攢著一個被血染得焦黑的布袋,布袋子圓鼓鼓的,像是裝著什麼重物。

一隻青雀飛到那人額上,激靈地啄著他的頭發,連日未洗的髒頭倒成了鳥兒的盛宴。

獵人被啄得一陣抖擻,他醒了。

他轉頭看向臥在身旁的兩頭灰狼,欣慰的笑了笑。他知道世界上唯獨動物最忠誠。

昨晚的事他記得很清楚,但他不願主動去回憶。他瞥了眼遠方浸滿鮮血的水潭,和幾具被啃咬的不成模樣的屍體,往那兒吐了口痰,暗沉地罵道,“狗雜種。”

他的靴子跟營長的換了一下,還有襯衣,內褲。在搜刮營長屍體的時候,他差點想幹脆全部換了得了。但最終他還是留下了自己的那套毛皮衣。這套衣服是他在凜冬中唯一稀罕的玩意,至於手上的那把獵槍,他也換成了軍用的江南造。手上抓著一把,背上還背了把金陵造和三七造。彎刀不過是應急所用,如今誰還整天甩刀舞槍。

子彈加起來能打三十來發,一路到西域,應該足夠。他想著。

“噢誒……”他叫喚著,“起來,起來,懶家夥。”他原本想說的是畜生,但出於某種原因,還是換成了家夥,他覺著這樣的禮貌動物或許能明白。

那兩頭狼不情願地伸著懶腰爬起來了,它們對著空氣齜牙咧嘴一番,好生嚇人。

“走了,夥計。”獵人從拎著布袋站起身來,緩步前進,那兩頭狼互相打鬧一下便也緊緊跟了上去。

它們是獵人那晚上無意撿的,顯然它們父母已經在戰鬥中被射殺了,獵人在水裏撿到它們的時候這兩個小家夥還在瑟瑟發抖。

幼崽有手臂大,獵人猜它們是金狼。無論新舊紀元,文章裏所記載的金狼一直都是金國最驍勇善戰的勇士,一旦下令,它們便會不顧一切地殺進敵陣,無論多密的盾牆也會被它們的尖牙鑿得七零八落。這頭野獸給南方的中原政權帶來不小的困惑,一度是個大麻煩。

獵人撈起它們後,把唯一一件幹著的襯衣將其包裹,並任天由命地讓它們睡在自己身旁,畢竟他沒有更好的做法去處理了。結果第二天清晨,這兩頭狼就啥事沒有一樣活蹦亂跳了起來,那件襯衣也不知所蹤。

汪澤如今已經化為一道道小水潭,泥土被水滲得粘稠軟糯,稍不小心踏上一腳就可能深陷其中。盡管這樣,大水還是洗不掉這片廣袤大地所呈現的黑棕顏色,這富饒肥沃的象征。就因為這個,很多農戶都不肯撤離,他們寧願成日被泡在水裏也不願遠離這片豐沃的區域。

獵人猜不出身後那兩頭狼多大,但好歹不是剛從娘胎裏出來的,它們走得比四五十歲的酒鬼還穩。步伐平靜而散發著犬科動物的彪悍,那對銳利的眼眸像是一把尖刀,深深插入人的要害。它們的嘴巴似乎生來為了齜牙——那兩排血紅的,亮白的利齒當它有意時可以全部展露無遺。若你是一個采完蘋果回家農夫,看到這樣一頭狼,無論如何都無法保持冷靜的。

也怪不得森林裏的灰狼被野夫眾矢之的。

路上有同伴陪著,使他安心很多,他走在泥濘的小路上時常常會往後察看一下小狼是否掉隊了,他很擔心自己再失去些什麼。

喝過試煉煎藥後的人感官會和他人有所不同,獵人想到,所以他總感覺時間過得那麼快。也有些搬唇弄舌的人愛嘲弄他,說這是他老了。

或許吧,我真的老了。他殺人從未這樣疲累過,即便被幾頭凶猛殘暴的灰狼啃了幾口,他還是不甘心。

他的思緒才剛剛開始煽情,眼前一個圍上籬笆的村寨就即刻高聲將他喚回了現實。

“來者何人啊!”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站在木頭和稻草編製的瞭望塔上,手並在額頭上大叫道。這人也自豪的擁有一條咬字不清的北方大舌頭。

獵人看著那瞭望塔,心想或許一腳過去整個塔就連人一塊塌了。

“隻是個趕路的旅者。”獵人回應道。

“哪裏人?叫什麼?”

獵人沒有名字,也沒有歸屬。因為他是棄誓者,他從棄誓的那天起就已經失去所有身份,並且他也不敢擁有身份。但他名聲所拋灑的地方裏,人們大多稱他“樊城的劊子手”,也有叫他“背誓者”的,還有一個昵稱,獵人覺得頗有趣味——“sarang①”。

“我叫薩拉普,突厥人!”他生搬硬套出一口別扭的西域口音。

那人疑惑地挑了挑眉,然後叫道,“我們放你進來!”雖然這裏根本沒有門,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而且這座矮的可笑又脆弱的嚇人的瞭望塔也一點不成威脅。任何人數高於一的匪徒們都可以輕易的把這座村子付之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