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接觸,就永遠不知道比“糟糕”更糟糕的可以是什麼。
比起魔幻式的死亡,僅僅隻是一顆子彈自殺的老人要更加真實也更讓人感到悲哀。安林最後還是讓鍾一啟把船劃回去了,他費勁力氣將老人撈上來,鍾一啟問他是送上岸還是怎麼辦。
現在情況不方便安葬老人,即便火葬也沒有這個條件。安林想了想,說把老劉頭送上岸,上兩柱香,在老人家的鋪子裏,他看見了鍾一啟說的骨灰盒。
那一聲槍響似乎將安林心裏的某種隔膜擊碎了。
他和鍾一啟上過香,把老人放在床上,重新回到船上,沿河到了下河道的倉庫,找到了白頌沅說好的那批軍火。
這兒空間很大,所放軍火數量眾多,足夠百人部隊使用。重型武器也有,再往前走,防空洞深處還停著兩輛大卡車。
明目張膽開著這車回去太不安全了,他們需要做一個明確計劃,把這批軍火運回去。
確認了地址,安林和鍾一啟順著暗河往他們避難所的方向去。回去的路上,他們都沒說話,主要是因為安林不說。
他在想“安林”的事情。他在想剛剛死去老人,和他的兒子劉英。
到底是什麼支撐著他們不要命也要去做?信仰,還是絕望?他望著從船身兩側流過的水,手指尖輕輕觸碰。是對於男性生存空間的壓迫?是毫無人權可言的政策?是對於瘧病患者的歧視?是那些不為人知慘無人道的實驗?
水很涼,指尖發冷。
觸感真實。
作為皇族唯一的男丁,那個安林完全可以不管不顧過上更好的生活,但他沒有,就這樣天真而熱情的投入到反抗一切的行動中來,成為其中的領軍人物,為此犧牲。
安林不得不承認,在此之前,他很難去思考這個時間皇子安林的人格、性情,他覺得自己和那個人相差太多了,永遠也不可能會成為對方。他輕鬆、隨便,愛開玩笑,完全是帶著另一個世界自己的性格特征來的,首先一點,他自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會為一群素未蒙麵者而犧牲,也不會去做這種明顯沒有幾分勝算的東西。
但,這種反抗正統,朝著主流豎中指的行為又讓安林覺得很酷,很棒,讓他覺得熱血,甚至羨慕。
即使死人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事情。
這……太現實了。
是的,從一開始他覺得這是一本漫畫太不現實,到不久之前堪堪承認這一切就是眼前現實,再到現在,那老人吞槍的一聲槍響,嗡嗡在他腦中作響,傳遞一個信息:這太過真實了。
失敗全軍覆沒的真實。方才還與你溫和對話,驟然就會失去性命的真實。他為素思的死顫動過,為封邕的死消沉過,但……那即便是親眼所見,對方特別的性格與那突如其來過分戲劇化的死亡,讓他覺得隻不過就像是觀看過一場全息影像,你會在電影院裏因為主人公犧牲淚流滿麵,但當電影散場,你站起身來,那種悲哀的情緒會很快消散。
這就是一直橫在安林心裏的那一道隔膜。
他漸漸在接受周圍一切的“現實”,然而這所有一切心理暗示,都不如一個普通人自殺時的一槍來的真實。
不,應該說是,絕望。
這種絕望的氛圍,是安林在原來的世界中不曾領會過得。
他是自由自在的背包客,曾經人生最大的難題也不過就是患上癌症,就算是癌症,也成為了他能釋懷的絕症。他以為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所不能看淡放鬆的東西。
但在這兒卻不同。等級差異,自由缺失,強權政治,絕對統治,貧富差距,性別失衡。這才是安娜想要塑造的世界——這才是她借著民國女子旖旎旗袍做偽,小洋樓、大公館為假之下,真正想描繪的世界。
——一個被厚重烏雲遮蔽之下滿是黑暗的世界。
能夠為自己的疾病釋然,能夠去選擇與他人不同的職業與生活,所有一切是建立在自由之上的,若連生存的最低要求都無法達到,所有一切都必須要接受監控,那麼又何來自由?又哪裏能夠又機會做出選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過想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