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林知道這個小姑娘對封邕有意見,而且意見還不小。又聽她語氣——這已絕不是輕輕鬆鬆“有意見”可以涵蓋的了。
語句之中顯露的恨意,赤裸裸不帶任何遮掩。
“他不配有您信任。”
安林感覺胃部略微不適。一方麵是因為饑餓,另一方麵是話中的敵意。
“封邕這個人啊……”安林口中略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合適的說法,“他確實,不是個好人。”
不過好人壞人這種界定方式,其實在這個地方也不適用不是嗎?
張翠兒略蹙眉。
安林想把話題主動權攬過來:“你那麼恨他?”
“一個草菅人命的惡棍難道不值得恨嗎?”張翠兒的目光冷硬回望,“沒有人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真佛,憑什麼就因有限的所聽所見便決定了一個人的罪業。封邕越界了,他所犯下的血債便都是孽業。他嗜殺、殘忍,所作所為皆為惡。”
“沒有人能決定別人的生死……”安林低喃了一句,腦海中忽然在思考一個問題,也許一開始,他就誤會張翠兒的“斯德哥爾摩”了,“你和匪寨的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張翠兒一時噤聲。
“你並非加害者,對嗎?”如此強烈的恨意,讓安林重新思考那日匪寨之中他與張翠兒所處的位置,如果真的如他所猜測,那麼,加害者就不僅僅是封邕一人,連同他也算在內。安林望著她,詢問道,“你和匪寨的關係,並非你一開始所說的,是不是?”
張翠兒垂過頭,眼瞼微動。終於還是答:“是。”
她將下巴抬高,目光之中悲痛閃動:“沒錯,我並非一開始所說是由匪寨劫掠而來。我自幼生長於匪寨之中,從小到大,從未離開。寨中每一個人和我都如親人。”
最初那些微情感早已煙消雲散,不過是一時的情愫,毫無回應,又怎可能綿延至今。最多也就把安先生當做一位尚可對話的朋友。
“青熊寨一共有472口人,其中十五歲以下幼兒31人,五十歲以上老者172人。”這些數字她早已熟爛於心,“那268人是我的手足姐妹,那31個孩子是我的骨肉,那172個老人是我的母親。”
隨言語之間,張翠兒的眼眶也漸漸微紅。
“封邕弑我手足,殺我兒女,戮我母輩。他所欠下的血債,我定會讓他血償。”
“那麼你到底……”
“我是青熊寨的寨主,張翠兒。”
若問誰最有資格複仇,除了她還能有誰?本不過是一場美好的誤會,大不了解開說明身份,這謊言也無傷大雅。可她又怎麼會想到,短短一夜,整座匪寨上下,無一人幸存。那些人的死,她親眼所見,整座寨子的坍塌,她從頭目睹。
安林低下了頭。
也許他應該說一聲“對不起”,但逝者已逝,一句對不起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張翠兒對封邕的恨根本不可能平息,也絕無機會去平息。她的恨來有因,安林無法勸說。
但勸說——這個詞,首先就說明了他自己立場,應當是站在封邕一邊。
而在這件事上,封邕所作所為確實殘酷,至於安林,更是其中的一名幫凶。甚至還自詡拯救者嘴臉,妄圖張翠兒心懷感激。
從一開始,一切都錯了。
“你若要恨,那血海深仇,可有我一份?”
女子眸中微動。
安林深吸口氣,並不看她,隻是開口:“封邕會來,我是誘因。你若不救我,那他也不會在此大開殺戒。你救我,本對我有恩情——但我的性命,許多人其實並不是想留。殺你母女、手足者,有我,有封邕,有我身後那虎視眈眈的女帝王室,有繆天宮。”
張翠兒苦笑:“原來安先生已思慮至此?我本以為,您從來都覺得封邕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是,若真要算來,您也逃不開幹係。可我明白,您不過也是被加害者之一。”
“這也就是為什麼你會心甘情願加入到這個,‘真佛’的名下?”
“真佛告知與我真相,真佛讓我看到複仇的希望。安先生,以我之身,若想複仇,無疑天方夜譚。憑我一己之力,我殺不了封邕。但真佛可以,一定可以。”張翠兒語義決絕,言畢之後,果斷起身,轉身穿過牢籠而出,“安先生好生休息。您若在此,封邕想必不久便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