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山林寂靜，冬雪飄落。
獨山頂熱鬧。
山頂上有個寨子，燈火通明。瞧那懸著的黑旗、晾著的槍炮、後山泥土裏滲出的暗紅，就該知道，這是個匪寨。
這座匪寨與你所知曉的匪寨又不一樣。放眼望去，滿寨的女人。上至匪頭下到夥夫，沒一個帶把的。
這是一窩的匪婆。
匪婆穿的也和匪徒一樣：一件黑大襖，外頭裹件皮草背心。嘴裏呷了煙，手中捧碗酒，嗬！快活！
這大晚上，匪寨正廳最暖和。長桌兩邊坐著的都是這般粗野喝酒的女人，嘴裏一口一個“他媽的”“去你爹”的謾罵。一幫人喝酒劃拳，幾個吃飽的就把煙杆子拿出來讓人點上。後頭倒酒的小丫頭跑來跑去腳不沾地忙得要命。
這幫女人長得都不難看，少有特別嚇人的長相，但她們也不在乎自個打扮，怎麼舒服怎麼來。為首那匪頭最漂亮，豐腴飽滿，短發到耳，圓臉盤大眼睛。黑襖貂皮，腰上紮個一條紅繩，別兩把勃朗寧小手槍，氣派的很。
裏頭喝酒劃拳烏煙瘴氣，門忽然開了，冷風吹進來。有個丫頭在外頭喊：“頭！頭！有票大的自個摔坑裏啦！”
屋裏頭一刹那靜了，人人都往門口看。
匪頭從椅子上坐起身，她不往兩側走，如一尊鬼魂身體穿過長桌過來。周圍人對著景象竟也見怪不怪。
到了那小丫頭跟前，匪頭說：“哪兒呢？”
丫頭指了指東北麵：“前山，公路上滾了一輛車來！”
“坐車的主顧？哈哈，那可真是財神爺送上門啦！”扭頭，把手槍從腰側取出來朝天放個一槍，“姐妹們！開張啦！”
一陣歡呼高叫，一群人風風火火擁出了門。匪寨東北麵是老舊的環山公路，入冬以後就少見有汽車在上頭開了，難得大雪天還有這麼一輛從路上翻下來。
安林眼睛半睜不睜的時候，先聽見耳朵邊有人說話。
“長得細皮嫩肉，到底是不是男人？”
“能不是？頭兒都摸過了。”
“摸過啦？”
“能沒摸過嗎？好久沒見過男人了。”
“哈哈哈……看來該給頭兒留著。”
“不曉得頭怎麼想的。你看看他那雙手，白白嫩嫩，就右手食指上一點繭子。是個讀書人呢，拿他做肉票，我看能賺一大筆！”
“讀書人，還坐汽車。車裏頭除了他剩下都死光啦，那幾個一看就是他下人，死命在車翻下來的時候護著他。不然他也沒命。”
安林就覺得頭疼。一群女人在那不知道聊些什麼，有些厭煩，不想睜眼。又聽見外頭誰在拿鐵具敲牆，凶巴巴罵道：“幹嘛呢？都那麼閑啊！回去，沒見過男人是吧？”
有個膽子大的說：“是呀！那當然沒您厲害，這男人我們哪兒見過呀！”
“你們這群小騷浪蹄子，一會兒頭來了當心罵你們！”
外頭腳步聲一陣，想來是人散了。
安林這才把眼睛睜開。
家徒四壁，身下冰涼，身後是柴垛子。明擺著是一間雜貨間。安林支著胳膊起來時，覺得渾身哪兒都疼，四下一望，心中一時遲疑。
明明合眼前他還在病床上搶救才對吧？
抬眼四下看看，安林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著裝，一身沾上血汙破損的小西裝，上衣口袋裏麵有一副碎了的金絲邊眼鏡，腳上是小皮鞋。又伸手去摸摸自己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