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某個晚上他睡不著,察覺有人進屋,趕緊裝睡,才知道來人是他的母妃。而後的每個晚上,他都裝睡,宮裏打二更後一刻鍾,母妃總是準時偷偷來看他,會輕輕摸他的腦袋,會捧著他的手貼在她臉頰上,會在他耳畔輕輕呢喃“我兒”,若不是這一切真實地發生著,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母妃親生的了。
皇甫成奕感覺喉嚨被自己的聲音卡住了,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有鼻子酸澀難忍,但他不能哭。
紅著眼眶跪地的清瘦身影,淡到近似冷漠的表情,兩者形成了強烈鮮明的對比。
韓泠熙清晰地捕捉到大廳裏彌漫的無聲歎息一聲接一聲,似慢慢漲起的潮水,漫過歌舞升平的大廳,無形地扼住人的呼吸。
今日之前,在場者有見過晴妃的,有不曾見過的,見過者並不完全知曉其真性情,隻目睹過這位大威第一妃子的無雙風采,不曾見過的更無從得知,但過了今日,無論他們當中的誰,曾見過的或不曾見過的,都隻會有一個相同的感受,就是虎毒尚且不食子,而晴妃性冷若冰,無視年幼體弱之子苦苦哀求的神情,如此無憐憫之心,枉為人母,幸而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憐的五皇子轉由寬厚仁慈的皇後娘娘撫養,日後總歸不至於過於悲涼。
這些人,完全忘記了不久前晴妃是如何盡心去庇護大公主的,皇帝可以利用權力為其選一個好駙馬,卻不可能事事幹涉,而晴妃狀似無理要求,卻是當下能為大公主爭取到的最大的保障了。
韓泠熙垂下頭去撥弄盤子裏的花生米,在這個所謂的古代裏,男人三妻四妾是正道,同為女人,盡管位為妃子,可從正統來說,妃子亦是妾,是皇帝的妾,伴君如伴虎,經曆過跌宕起伏的晴妃定然有著常人所無法理解的深刻體會,才會在整場婚禮的最後對大駙馬提出終生不納妾的霸王條款。
這才是為人母真正的用心良苦啊!
也許,晴妃的確是個性子偏冷的人,但韓泠熙決不相信她會放棄兒子,隻是,原諒她剛穿越不久,本就經曆甚少,暫時無法讀懂晴妃對皇甫成奕的保護方式。
見胞弟久久不能言語,大公主皇甫成妤上前替五皇子跪地謝恩,說了一大段冠冕的話,在皇後笑盈盈的注視下,帶皇甫成奕退下了。
韓泠熙順著她們退下的路徑瞧去,迎上了一個甜美的笑臉。
小巧的臉龐,精致的眉眼,一襲檸檬黃格子長裙,配上揚著好看弧度的嘴角,像個令人移不開眼的小向日葵。
是皇甫卿卿!
好一個陽光的女子啊!
她輕輕舉杯,然後以袖遮嘴,抿了一口。
韓泠熙頓覺好可惜啊,如果自己此刻也有個十二三歲該多好,那就能對飲個夠了。
這個皇甫卿卿長得這麼好,卻要去往神馬仕戎和親,唉,更可惜了。
“永安,過來母後這裏。”皇後娘娘笑著。
皇甫卿卿清脆地應聲上前去,路過時還不吝嗇又給了韓泠熙一個甜笑。
韓泠熙瞧著她友好的模樣,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在她穿越之前,這具小肉身與她關係不錯?瑩歌呢?這丫頭啥時候跑到茗琦身後去了,瞧那環繞全身的哀怨氣息,呃,莫非她方才走神之時,這丫頭做了啥壞事?應該也不至於吧,這丫頭向來是個有分寸的,要不,茗琦也不會常帶她出入皇宮啊。
若瑩歌能有讀心術,知曉韓泠熙內心的想法,一定會激動涕零,小主子的想法居然與她不謀而合,不對不對,是小主子竟如此了解和看重自己,實在是……此為後話不提了。
晴妃於次日天灰蒙蒙亮時便出了宮,依舊一身素衣,一支木簪,隻帶兩個隨身丫環。
是日,遠山殿的匾額便被撤去,換為永安閣,作為皇甫卿卿出嫁和親前的居所,其父母兄弟姐妹一行也均入住永安閣。
宮中離去一位妃子,迎進一位公主,而且是一位為江山社稷有著重要貢獻的公主,不僅後宮,朝堂之上,百姓之中,皆為美談。
韓泠熙自夢中驚醒,披上披風,笈鞋下床推開窗,天蒙蒙亮,太陽還不知道在哪兒躲懶,隻餘天邊一朵素雲,淡若抽絲,輕飄飄的,感覺不到風,隻見其慢慢慢慢地,一點兒一點兒,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