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空在疼痛中醒來,盯著昏暗的屋頂發了一會兒呆,混沌的腦子裏才驀然劃過一道明光。
他沒死?
怎麼可能,口中還殘存著苦澀的藥味……等等,藥味?明明是一杯鴆酒,斷送生機,他甚至還清晰的記得那杯鴆酒的滋味,甘醇香厚,酒氣清洌,就像他對趙昊的情,那麼真,那麼純,那麼烈。可是他忘了,酒是斷腸藥,色是刮骨刀,他為趙昊傾盡所有,趙昊卻送他鴆酒一杯。
那個人在他毒發倒地時,附在他的耳邊,一字一字的說:“朕厭憎你,已不能再忍受一時一刻。”
字字如針刺骨,他是怎麼回應的呢?
想到這裏,沈碧空控製不住的低低笑了起來,他當時一邊吐血,一邊道:“帝王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心口驀然抽痛,幾乎令人窒息,笑聲嘎然而止,按住胸口,沈碧空深深的抽氣,還能感覺到疼痛,看來他沒有做成風流鬼,不過,鴆酒入腹,疼的明明是肚子,為什麼變成了心口?
眼前突然光明大綻,愣了一下,沈碧空才發現門被推開了,有人走進來,逆著光,看不清模樣,隻能略微看出那人佝僂著身子,向他看了一眼,四目相對,那人一驚,然後轉頭又走了,速度不快,似有千斤重擔壓身。
“兄台,請問……”
沈碧空估摸著是否是這人救了自己,才要喚住相問,卻被自己的聲音給驚住,這聲音雖然中氣不足,低弱無力,可聲線卻分明清亮如磬,還夾雜著一縷金玉質感,所謂金聲玉振,莫不如是。
這不是他的聲音,哪怕是鴆酒破壞了他的喉嚨,也不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什麼情況?饒是沈碧空以謀略著稱天下,此時也不由得驚呆了。好一會兒,他才漸漸恢複了思考的能力,想撐起身體,然後心口抽痛不已,全身沒有絲毫力氣,隻能勉強舉起一隻手,借著門口射進來的光,他仔細看著。
這隻手,五指修長,勁瘦有力,虎口及掌心皆結有繭,分明是長年習武所致,肌膚略顯麥色,質感細膩,閃動著蜂蜜般的光澤,隻這一眼就可以看出,擁有這樣的膚質的身軀極為年輕,十六七,或是十八九,絕對不會超過二十。
可是沈碧空很清楚自己的年紀,他都三十六了,剛過的生辰,那杯鴆酒,就是趙昊以為他賀生辰這個理由所賜,他以為是慶生酒,結果,卻是亡命酒。
一念及此,沈碧空不由得又低低的笑了起來。是笑自己真情錯付,還是笑趙昊兔死狗烹做得不夠幹脆,他也分不太清楚,總之,他不想哭,隻想笑。
“醒了?不愧是百脈貫通之人,天生的九命怪貓,不死小強……”
蒼老又尖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隨著聲音一起出現的,是個不修邊幅的老頭,發須皆白,動作卻很快速,幾步就走到了床邊,沒有逆光刺耳,沈碧空也看清了老頭的模樣,獨眼,勾鼻,手如雞爪,一身的藥味,濃重得幾乎將他熏得閉過氣去。
事實上,沈碧空真的閉過氣去了,隻是被老頭在虎口上一掐,片刻後又清醒過來。
“桀桀桀桀……”
就這麼會功夫,老頭已經將他全身檢查了一遍,口中發出了聲聲怪笑。
“給你換上的這顆心雖然不大合適,但勉強能撐幾年,百脈貫通不但是練武奇才,也最適合當老夫的活體試驗品,挖了你的心,又給你換了一顆,這麼折騰居然也還活著,下次換什麼好呢?桀桀桀……常言說狼心狗肺,你的心暫時不能動了,待老夫去尋條體壯的狗,給你換上一副狗肺……”
老頭手中拿著紙筆,一邊記錄一邊自言自語,沈碧空卻聽得臉色煞白。換心?什麼意思?狗肺?等等,獨眼勾鼻,活人做試驗品,他曾經聽人提過在大楚西南陲有個天絕穀,穀中有怪人,常拿活人當藥人,因此被稱做屠郎中,屠並非姓,而是屠夫之意。莫非就是眼前這個老頭?
“請教老先生,莫非就是天絕我繼的屠郎中?”
屠郎中曾經揚言天絕爾路我繼之,意思是說他醫術無雙,哪怕老天爺都不讓你活,隻要他出手,就能從老天爺手裏搶人,甚至還把這句話刻在了天絕穀的穀口,天絕穀亦是因此得名。
老頭被他問得愣了,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怪聲道:“你在老夫這裏已有兩個月……嗯……莫非是腦子出了問題?顧己千,你知道你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