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現代化的進步設施”(3 / 3)

我的家具,一部分是我自己做的——其餘的沒花多少錢,但我沒有記賬——包括一張床,一隻桌子,三隻凳子,一麵直徑三英寸的鏡子,一把火鉗和柴架,一隻壺,一隻長柄平底鍋,一個煎鍋,一隻勺子,一隻洗臉盆,兩副刀叉,三隻盤,一隻杯子,一把調羹、一隻油罐,和一隻糖漿缸,還有一隻上了日本油漆的燈。沒有人會窮得隻能坐在南瓜上的。那是偷懶的辦法。在村中的閣摟上,有好些是我最喜歡的椅子;隻要去拿,就屬於你了。家具!謝謝天。我可以坐,我可以站,用不到家具公司來幫忙。如果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家具裝在車上,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睽睽眾目之前,而且隻是一些極不入眼的空箱子,除了哲學家之外,誰會不害羞呢?這是斯波爾亭的家具。看了這些家具,我還無法知道是屬於一個所謂闊人的呢,還是屬於窮人的;它的主人的模樣似乎總是窮相十足的。真的,這東西越多,你越窮。每一車,都好像是十幾座棚屋裏的東西;一座棚屋如果是很窮的,這就是十二倍地窮困。你說,為什麼我們時常搬家,而不是丟掉一些家具,丟掉我們的蛇蛻;離開這個世界,到一個有新家具的世界去,把老家具燒掉呢?這正如一個人把所有陷餅的機關都縛在他的皮帶上,他搬家經過我們放著繩子的荒野時,不能不拖動那些繩子,——拖到他自己的陷餅裏去了。把斷尾巴留在陷階中的狐狸是十分幸運的。麝鼠為了逃命,寧肯咬斷它的第三條腿子。難怪人已失去了靈活性。多少回他走上了一條絕路!“先生,請您恕我唐突,你所謂的絕路是什麼意思呢?”如果你是一個善於觀察的人,任何時候你遇見一個人,你都能知道他有一些什麼東西,噯,還有他好些裝作沒有的東西,你甚至能知道他的廚房中的家什以及一切外觀華美麗毫不實用的東西,這些東西他卻都要留著,不願意燒掉,他就好像是被挽駕在上麵,盡是拖著它們往前走。一個人鑽過了一個繩結的口,或過了一道門,而他背麵的一車子家具卻過不去,這時,我說,這個人是走上一條絕路了。當我聽到一個衣冠楚楚、外表結實的人,似乎很自由,似乎他一切都安排得很得當,卻說到了他的“家具”,不管是不是保了險,我不能不憐憫他。“我的家具怎麼辦呢?”我的歡樂的蝴蝶,這就撲進了一隻蜘蛛網了。甚至有這樣的人,多年來好像並沒有家具牽累他似的,但是,如果你仔細地盤問他一下,你就發現在什麼人家的棚子底下,也儲藏著他的幾件家具呢。我看今天的英國,就好像一個老年紳士,帶著他的許多行李在旅行著,全是住家住久了以後,積起來的許多華而不實的東西,而他是沒有勇氣來把它們燒掉的: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還有包裹。至少把前麵的三種拋掉了吧。現在,就是一個身體康健的人也不會提了他的床鋪上路的。我自然要勸告一些害病的人,拋棄他們的床鋪,奔跑奔跑。當我碰到一個移民,帶著他的全部家產的大包裹,蹣跚前行,——那包裹好像他脖於後頭長出來的一個大瘤——我真可憐他,並不因為他隻有那麼一丁點兒,倒是因為他得帶著這一切跑路。如果我必須帶著我的陷阱跑路,至少我可以帶一個比較輕便的陷阱。機括一發,也不會咬住我最機要的部分。可是,最聰明的辦法還是千萬不要把自己的手掌放進陷阱。

我順便說一下,我也不花什麼錢去買窗簾,因為除了太陽月亮,沒有別的偷窺的人需要關在外麵,我也願意它們來看看我。月亮不會使我的牛奶發酸,或使我的肉發臭,太陽也不會損害我的家具,或使我的地氈褪色;如果我有時發現這位朋友太熱情了,我覺得退避到那些大自然所提供的窗簾後麵去,在經濟上更加劃得來,何必在我的家政之中,又添上一項窗簾呢。有一位夫人,有一次要送我一張地席,可是我屋內找不到地位給它,也沒有時間在屋內屋外打掃它,我沒有接受,我寧可在我門前的草地上揩拭我的腳底。真應該在罪惡開始時就避免它。

此後不久,我參觀過一個教會執事的動產的拍賣,他的一生並不是沒有成績的,而:——

“人作的惡,死後還流傳。”

照常,大部分的東西是華而不實的,還是他父親手裏就開始積藏了。其中,還有著一條幹絛蟲。現在,這些東西,躺在他家的閣樓和別些塵封的洞窟中已經半個世紀之久,還沒有被燒掉呢;非但不是一把火燒了它們,或者說火化消毒,反而拍賣了,要延長它們的壽命了。鄰居成群地集合,熱心觀摩,全部買下之後,小心翼翼地搬進他們的閣樓和別的塵封的洞窟中,躺在那裏,直到這一份家產又需要清理,到那時它們又得出一次門。一個人死後,他的腳踢到灰塵。

也許有些野蠻國家的風俗,值得我們學一學,大有益處,因為他們至少還仿佛每年要蛻一次皮;雖然這實際上做不到,他們卻有意象征性地做一做。像巴爾特拉姆描寫摩克拉斯族印第安人的風俗,我們要是也這樣舉行慶祝,也舉行收獲第一批果實的聖禮,這難道不是很好嗎?“當一個部落舉行慶祝聖禮的時候,”他說,“他們先給自己預備了新衣服,新壇新罐,新盤子,新器具和新家具,然後集中了所有的穿破了的衣服和別的可以拋棄的舊東西,打掃了他們的房子,廣場和全部落,把垃圾連帶存下來的壞穀物和別的陳舊糧食,一起倒在一個公共的堆上,用火燒掉了它。又吃了藥,絕食三天,全部落都熄了火。絕食之時,他們禁絕了食欲和其他欲願的滿足。大赦令宣布了;一切罪人都可以回部落來。”

“在第四天的早晨,大祭司就摩擦著幹燥的木頭,在廣場上生起了新的火焰。每一戶居民都從這裏得到了這新生的純潔的火焰了。”

於是他們吃起新的穀物和水果,唱歌跳舞三夭,“而接連的四天之內,他們接受鄰近部落的友人們的訪問和慶賀,他們也用同樣的方式淨化了,一應準備就緒了。”

墨西哥人每過五十二年也要舉行一次淨化典禮,他們相信世界五十二年結束一次。

我沒有聽到過比這個更真誠的聖禮了,就像字典上說的聖禮,是“內心靈性優美化的外在可見的儀式”,我一點不懷疑,他們的風俗是直接由天意傳授的,雖然他們並沒有一部聖經來記錄那一次的啟示。

我僅僅依靠雙手勞動,養活了我自己,已不止五年了,我發現,每年之內我隻需工作六個星期,就足夠支付我一切生活的開銷了。整個冬天和大部分夏天,我自由而爽快地讀點兒書。我曾經全心全意辦過學校,我發現得到的利益頂多抵上了支出,甚至還抵不上,因為我必須穿衣,修飾,不必說還必須像別人那樣來思想和信仰,結果這一筆生意損失了我不少時間,吃虧得很。由於我教書不是為了我同類的好處,而隻是為了生活,這失敗了。我也嚐試過做生意,可是我發現要善於經商,得花上十年工夫,也許那時我正投到魔鬼的懷抱中去。我倒是真正擔心我的生意到那時已很興隆。從前,我東找西找地找一個謀生之道的時候,由於曾經想符合幾個朋友的希望,而有過一些可悲的經驗,這些經驗在我腦中逼得我多想些辦法,所以我常常嚴肅地想到還不如去揀點漿果;這我自然能做到,那蠅頭微利對我也夠了,——因為我的最大本領是需要極少,——我這樣愚蠢地想著,這隻要極少資本,對我一貫的情緒又極少抵觸。當我熟識的那些人毫不躊躇地做生意,或就業了,我想我這一個職業倒是最接近於他們的榜樣了;整個暑天漫山遍野地跑路,一路上揀起麵前的漿果來,過後隨意處置了它們;好像是在看守阿德默特斯的羊群。我也夢想過,我可以采集些閑花野草,用運幹草的車輛把常青樹給一些愛好樹林的村民們運去,甚至還可以運到城裏。可是從那時起我明白了,商業詛咒它經營的一切事物;即使你經營天堂的福音,也擺脫不了商業對它的全部詛咒。

因為我對某些事物有所偏愛,而又特別的重視我的自由,因為我能吃苦,而又能獲得些成功,我並不希望花掉我的時間來購買富麗的地氈,或別的講究的家具,或美味的食物,或希臘式的或哥特式的房屋。如果有人能毫無困難地得到這一些,得到之後,更懂得如何利用它們,我還是讓他們去追求。有些人的“勤懇”,愛勞動好像是生就的,或者因為勞動可以使他們免得幹更壞的事;對於這種人,暫時我沒有什麼話說。至於那些人,如果有了比現在更多的閑暇,而不知如何處理,那我要勸他們加倍勤懇地勞動,——勞動到他們能養活自己,取得他們的自由證明書。我自己是覺得,任何職業中,打短工最為獨立不羈,何況一年之內隻要三四十天就可以養活自己。短工的一天結束於太陽落山的時候,之後他可以自由地專心於他自己選定的跟他的勞動全不相幹的某種活動;而他的雇主要投機取巧,從這個月到下一個月,一年到頭得不到休息。

簡單一句活,我已經確信,根據信仰和經驗,一個人要在世間謀生,如果生活得比較單純而且聰明,那並不是苦事,而且還是一種消遣;那些比較單純的國家,人們從事的工作不過是一些更其人工化的國家的體育運動。流汗勞動來養活自己,並不是必要的,除非他比我還要容易流汗。

我認識一個繼承了幾英畝地的年輕人,他告訴我他願意像我一樣生活,如果他有辦法的話。我卻不願意任何人由於任何原因,而采用我的生活方式;因為,也許他還沒有學會我的這一種,說不定我已經找到了另一種方式,我希望世界上的人,越不相同越好;但是我願意每一個人都能謹慎地找出並堅持他自己的合適方式,而不要采用他父親的,或母親的,或鄰居的方式。年輕人可以建築,也可以耕種,也可以航海,隻要不阻撓他去做他告訴我他願意做的事,就好了。人是聰明的,因為他能計算;水手和逃亡的奴隸都知道眼睛盯住北極星,這些觀點是管保用上一輩子的了。我們也許不能夠在一個預定的時日裏到達目的港,但我們總可以走在一條真正的航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