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夔門山歌(1 / 2)

世間諸人,與我何幹?我之處世,與爾等何幹?

一切世事,唯當事之人能切身體味,在旁人眼中,到底是漠不相幹的一段熱鬧,無關痛癢的幾點談資,罷後哄然去,隻作鳥獸散。

則我便在這疏疏落落處,寂寂寥寥中,無可無不可時,閑閑地,淡淡地講幾個別人的故事,不過為諸位看官茶餘飯後助興,吾也無非為謀幾個茶錢。我且隨意說來,你且隨意聽去——

春朝三峽。峽中薄霧空蒙,兩岸青山崢嶸,草木隱約有了繁榮的痕跡。

三峽從來天毓靈秀,三峽卻也路途凶險。自蜀而下,當先所遇便是瞿塘峽,別稱夔峽。此峽兩岸欲合未合,狀若天門,故又俗稱“夔門”。峽中蔭天蔽日,水道至狹,最窄處不過數十丈,上遊萬千之水浩蕩而來,至此被收於一束,是以峽中急湍似箭,旋渦處處翻滾,且水下又隱伏暗礁無數,直是一路險象環生。

偏在這夔門險要處,江心立一兀然巨石,奔騰迅決之水,徑向它衝擊而去,正是灩澦堆。行舟至此,若稍有不慎,便是舟毀人亡的後果,堪稱天下至險。民謠有《灩澦歌》,歌雲“灩澦大如象,瞿塘不可上;灩澦大如馬,瞿塘不可下”。隻是這數百裏煙波,凶險何止一處灩澦堆?古往今來葬身此峽者,何可計數?

一葉扁舟,江心飄搖。有船工立於舟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江麵,原見礁灘便即避開,此番灩澦在前,他卻不躲不避,直直地便要撞將上去了,隻引得舟中客人失聲驚呼,連叫“要命”。

舟中客人驚呼不已,眼看就要粉身碎骨了,恰在此時,岸上山林卻傳來一陣女子歌聲:“高高山上喲,一樹槐。手把欄杆噻,望郎來。娘問女兒啊:‘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噻,幾時開。’”

歌聲雖稱不得曼妙,卻爛漫率真,兼著峽中微雨,霧色輕漫,倒別有一番意趣。隻是舟中客人哪有心思聽取山歌,不過閉緊雙目聽天由命了。說時遲,那時快,船工一竹篙點在礁石上,小舟便輕輕巧巧地避開了,人與船皆是安然無恙。

“嗬嗬……隻道夔門雄壯,夔門山歌卻多情!”原來舟中還有一人。雖不見人,聽那聲音卻極是溫雅清雋。

船工聽了,也笑道:“教湛相公見笑了!我們這邊下至八九歲娃娃,上至八九十歲阿公阿婆,誰沒有唱一輩子山歌?誰沒有一肚皮的山歌?湛相公,我們的山歌好聽麼?”

“好聽!好聽!”湛相公學著船工的口音應道,彎腰走出艙外,抬眼處,攸爾而笑。隻這一笑,恰如世間最明媚的春陽。那江中微雨輕霧,似也因這一笑而乍然分開,露出一番濯錦之容。那樣容貌,便是三峽上最嬌豔的春花也應羞愧。然而,這等整麗容顏之下,兩鬢卻已斑斑。那般滄桑,便是三峽上最經風霜的鬆柏也難比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