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晨曦穿透嫩藍的天空,微風睜開清亮的萌眼,所到之處皆一掃夜間漫長的疲憊。一隻懵懂而毫不起眼的玄色小蜘蛛,穿梭在新鮮的花蕊間,奔織了一整夜之後,枝頭終於又出現了一張新簇簇的網,輕軟柔密,細白堅韌,還蒙著一層霧氣般的露水。
穿著鐵衛製服的生涯步履匆匆地破風而來,堅毅如鐵的目光望向雕鑿精美的飛簷下,“西宮六號”華美的燙金匾額。生涯橙色的衣領早已被汗水沁得深了顏色,黑色的衣角在急步之中左右翻飛,偶爾帶到夾道名貴的花木,茶花的花枝如羞澀的少女般微微顫動,小蜘蛛早已乖覺地蜷起身來。
“西宮六號”的大院東首,有個三十來平米的低矮花壇,由一方方山石圍堆起來,鋪地芳草茸茸,花壇中央一株蒼勁翠綠的千年漢桂,修長高過屋簷,有著輕軟的光線穿不透的幽深濃密的枝葉,它沉靜地安立在柔和的晨光中,如同披著一件素色鮮亮的外衣,好似一個經曆了滄海桑田的老者,懷著一顆世外般質樸而堅韌的心,清虛淡泊卻依然昂首挺胸地迎接這新的一天。
生涯疾步繞過花壇,迎麵而來的,是一張張半分不敢鬆懈的隔夜臉。無論宮女還是內監,都畢恭畢敬地垂手侍立著,小心翼翼地懷惴著各自的沉甸甸的心情。
正堂之中,辰胤坐在山水大圈椅上才眯了一小會兒,此時又醒了,打了個哈欠,蹙起秀氣的眉緊緊盯著對麵莫帥的臉——假如莫帥再打探不出薇雪的下落,這位小爺已經盤算好去求皇帝了。
燃了一夜的風燈又添了新的燈芯,屋中明煌煌地分不清黑夜與白晝。一切仿佛依然停留在昨日的黃昏——步步錦心格窗戶閉合著,落地的翠藍底織金孔雀重樓妝花帷幔低垂,正準備迎接星夜的降臨。隻是時間從來不因人們的感受而回眸,一整夜就這麼過去了,屋外已經是旭日初升。
莫帥左手搭在腿上,右臂擱在圈椅的扶手上,整個人的重心倚著椅背。案上冰藍釉變美人觚中插著瓊花和月見草,釉變的色澤驚豔地瑩潤,瓊花鋪灑在低調的黃色月見草上,天然雕琢地雪白無瑕,輝映著莫帥入定般俊美細膩的側臉——辰胤全然猜不透此刻的莫帥在想些什麼。
寶鼎中嫋嫋如雲地逸著安息香,沒有人能夠聽見,有一頭名叫六神無主的野獸,已經在莫帥胸口狼奔豸突了一夜。它所向披靡的聲音,牽絆著五髒六腑毫無章法的隨意撕扯,甚至把莫帥的心肝都快踏爛了。
正堂的門咿呀一聲開了,辰胤隨著聲音看過去,隻見生涯一徑走入屋內,在他們座前兩米處停了下來,帶著激動的顫音低聲道:“稟七殿下、十七殿下,那兩個人查出來了。”
“說!”
“快說!”
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莫帥和辰胤不約而同地催促道。
辰胤電光火石般扭頭剜了莫帥一眼:太誇張了吧!先前一副機械理智的樣子,冷漠好比臘月的五更天,原來心裏頭也在著急啊?!
生涯不覺微微抬起汗津津的腦袋看了看上座的兩位主子,橙領下冒煙的嗓子不由得虛咽了記口水:“昨日下午去禮教司找雪兒姑娘的兩個人,並不是宮中的侍監,而是兩個侍衛。”
莫帥緊緊抓著扶手,眼睛瞬間紅得仿佛要噴出火來:“你可查明白了?真的是侍衛?!”
倒是辰胤反應快:“哪裏的侍衛?”
生涯眼神稍稍一滯,略帶遲疑地道:“是兩名“千恩殿”的內侍。”
莫帥的左手握成了拳,嘴裏喝道:“放肆!”
聲音雖輕,且絕非怒不可遏,但正堂裏的內侍們登時唬得雙腿更直腰更彎了。
辰胤拿眼角掃了莫帥一記,心想裝什麼裝?誰不知道“千恩殿”和“紫毓宮”向來不對付:“你可有真憑實據?”
生涯在風雲際會裏摸爬打滾慣了,聞言當下確定不移地道:“不敢欺瞞二位殿下。小的奉命搜查,請禮教司的姑姑和宮女辨認了一夜無果。小的就想起因之前太子和貴妃娘娘遇刺一案,七殿下要求宮裏的畫師給所有的大內侍衛畫的畫像來。雖然迄今為止畫師並沒有按人頭畫全,但也有了十之五六。誰知禮教司的姑姑和宮女,同時指認“千恩殿”的一名叫胡峻的侍衛的畫像,說與昨日午後去禮教司找雪兒姑娘的兩位公公裏的其中一人長得一樣。”
辰胤心頭一冽:“那另一個呢?”
“回七殿下,小的去查北門的宮禁記錄,昨日申時不到,十一皇子外出時,有十名內侍隨從,十一皇子戌時回宮,卻隻帶回八名隨從,其餘兩名內侍卻遲遲未歸。小的找了當時北門的守衛問話,守衛說那兩人是“千恩殿”的內侍,他不認得胡峻,卻與另外一人是街坊。小的也怕出什麼紕漏,又請了禮教司的姑姑前去對證,那兩人的體格相貌都對上了才敢回來回話。”
辰胤氣得小臉一陣紅一陣青一陣白,再也坐不住了,立時從大圈椅上跳了下來:“既然證據確鑿,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麼?那“千恩殿”裏必定有鬼,還不快去把那些內侍統統押去慎行司問話?!”
生涯身形一鈍,眼睛就立刻朝莫帥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