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姑娘為了解救被困在夢魘中的蘇忘言,再次動用白骨筆,把他的夢境展示到自己麵前。
然後,她終於找到了可以打破夢魘的陣眼。
陣眼卻是在,夢魘中蘇忘言與茶音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既然是夢,那麼再美也不值得流戀。本著治病救人原則的司姑娘撈起浮在空中閃閃發光的白骨筆,對著鏡像中的茶音的小腹位置刺去。
可是,就如同戳在了虛空中一樣,泥牛入海,沒有一點兒反應。
司姑娘執著白骨筆哭笑不得:“我怎麼忘記自己法力盡失的事情了。”
明明已經找到了陣眼,但是,卻沒有辦法打破,說來也真是諷刺啊。
司姑娘無計可施,頹然的坐在榻前,看著幻象中恩愛美滿的兩人。她想:我是不是真的在救他?
人生匆匆,不過百載,其間的生老病死愛恨別離,種種俗事紛雜,逼得人喘不過氣來。而那雖是夢,雖是虛幻,但到底給了他一個心中自以為最圓滿的美好。而一旦他從夢魘中醒過來,便必須麵對那種得而複失的痛苦,以及俗世糾葛的折磨。
況且,他還得麵對,他喜歡的姑娘就這樣消失在天地間。
司姑娘看了看自己血色濺失的手指,輕聲道:“我果然活了太久了。”
為今之計隻剩一條了,便是把蘇忘言帶回瀟湘閣。那裏畢竟布著神族的大陣,況且,司姑娘幾百年都待在那裏,那裏的一磚一瓦再怎麼說也比平常地方要靈氣充沛得多。
而且,說不定司姑娘還可以為瀟湘閣施展最後一重法力:燃燒元神以增強法力的禁忌。
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也隻有瀟湘閣才能做到了天時地利人和了吧。
事不宜遲,司姑娘告訴了蘇老爺要把蘇忘言帶到瀟湘閣去治療,老人雖然有些懷疑,但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趕緊派人套了車送他們前去。
瀟湘閣內,爐中的熏香散發出陣陣淡雅而獨特的幽香,像是茶香,也像花香。
司姑娘最後一次烹茶,然後慢慢的去飲。這一次的茶,她放了太多的茶葉,茶葉在壺中上下翻動,像是一條條遊曳的魚。
司姑娘嚐了口茶水,太苦,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等到口中的苦味全部褪去,便有淡淡的甘從舌尖而來。她喝喝停停,直到把杯中的茶水飲得一滴不剩,才站起來。
白骨筆放在旁邊,她手中握著的卻是一把刀鞘上繪著黃金的龍的小匕首。她撩開袖子,笑了笑,便準備放血了。
突然,一個聲音飄了出來:“等等。”
迫切,且帶著濃重的關心,還很熟悉。
司姑娘的動作被打斷,繼而轉頭去看,卻見身後的櫃子裏飄出一縷紅色的煙霧來,然後,閃出光芒,在那緋色的光暈中,走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她著一身緋色的短裙,頭簪一枝紅豆,赤著腳,手中撚著一朵白得近乎透明的花。
司姑娘看著她慢慢走近,皺紋密布的臉上露出笑容來:“相思,歡迎回來。”
來人是相思,她從紅豆中而來,從緋色的光暈中而來,來到一籌莫展的司姑娘身邊,幫助她度過眼前的難關。
相思看著司姑娘白發蒼蒼、皺紋溝壑縱橫的模樣,突然有些難過。她跟在司姑娘身邊幾百年,她從來都是高貴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絕美模樣啊。而如今,她卻老了,鶴發雞皮,垂垂老矣,像是馬上就要告別這個世界。
果然,這世上最傷人的是情之一字,最易催人老的也是這一個字。
相思走到司姑娘麵前,不言不語的扶她坐下,像是往常一樣安靜的煮著清茶。她將手中的虛冥花搓揉幾下,扔進杯中,等到茶水與花完全融合之後才遞給司姑娘:“姑娘喝茶。”
司姑娘接了過來,卻是掩不住肺腑中的痛楚,一邊咳嗽,一邊將那茶喝下去。她用手捂著嘴,像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樣,咳得不能自已,但表情卻是笑的:“咳咳,相思你終於回來了……好極了……”
相思也不答話,隻是走到她身後,輕輕的替她順著氣,等到咳嗽聲慢慢減弱,她才道:“你替我們所有人都安排好了結局,那你自己呢?”
“我?”司姑娘一愣,繼而笑道,“我的結局……咳咳……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被安排好了。”
“你告訴我們,不要被命運禁錮,你教我們要反抗命運的不公,可是你現在卻告訴我,你的命運早就被安排好了?”相思閉上眼睛,輸了些真氣給她,道,“我不是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小樹妖了。”
司姑娘也感覺到有一股熱流正在緩緩的湧進體內,像是置身於溫泉當中,舒適愜意,大大緩解了這將死之軀的痛苦與麻木。她道:“或是我錯了吧。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逆天而行的命運,也沒有逆天改命的愛情。一切,隻是我一廂情願一意孤行。”
相思也不執著於這個話題。她知道司姑娘雖說年少貪玩不喜論道吧,但好歹也是學過的,於哲理論道方麵半桶水的神女總是比她這個什麼也不知道隻曉得依著性子而行的小樹妖高明得多的。
於是,相思又道:“你打算怎麼救蘇忘言?”
這才是她不顧修為不夠卻還是硬要在此刻現身的原因。
司姑娘就知道她要問這個,卻也曉得瞞不住她,便實話實說:“如果沒有他,也就沒有今日的我。縱然我們曾經有過天大的仇恨,但如今,也什麼都不剩了。我隻是救他一救罷了。”
“怎麼救?用你的命去換嗎?”相思的聲音嚴厲起來,“這不值得。”
“我已經活了太久了,我需要一個解脫。”
聞言,相思也隻有沉默。她看過司姑娘為他瘋狂,看過她為他執迷,也看過她為他斷腸,更看過她為他神魔不分。相思懂得司姑娘的感情,畢竟,她本就是一顆相思子,為愛情而生的,她所了解的並不比任何風月之人的少。
可是,她還是無法看著司姑娘自斷退路。
在相思眼中,司姑娘該是那個素衣墨發、白絹遮麵的高貴女子,她應永遠以慵懶且不食人間煙火的態度看著芸芸眾生,然後在茶香嫋嫋中執筆。
況且,司姑娘於她有救命之恩,還不止一次。是司姑娘給了她重生的機會,給了她人的形態,給了她一個安全溫暖的庇護所,給了她朋友和家人。這樣的溫暖,就像長姐對妹妹的拳拳的愛,無微不至潤物無聲。
而她,無以為報。
所以,不過刹那,相思心中已有了打算。她現在還是個樹妖,雖然法力不如以前的司姑娘,但是,比起現在如同凡人一般的司姑娘而言,還是厲害了千萬倍的。
她可以把她現有的一切全部給司姑娘。
那是她的主子,她的恩人,她的姐姐。
就算不為了報恩,隻是為了姐妹之情,她也該,毫不猶豫的把一切都給姐姐。讓司姑娘可以做成自己想做的事,讓她可以救活那個人。
於是,相思定住了司姑娘的身形,便開始將自己的修為慢慢渡給她。
司姑娘察覺到不對,拚命掙紮,喊道:“相思,你做什麼,停下來!”
相思並不答話,隻是將修為源源不斷的輸給她。
司姑娘自知掙脫不得,這樣道:“相思,你快停下來!這是我的天命,與你無幹。你沒有理由為了我的陳年舊事喪了性命。”
相思還是不理睬。
“相思,”司姑娘終於火了,“別以為我平時寵著你,你便能如此肆意妄為?你忘記了是誰把你帶到這裏來的了?我是你的主子,你自己答應過的,做我的侍女永遠聽我的話。我現在就要你停下來,然後離開瀟湘閣,永遠都不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