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嶢嶢者易折難全(二)(2 / 3)

其實陳萍的這些說辭都是老生常談了。若是林昶臉皮夠厚估計早就聽得耳朵生繭了。可他畢竟頂著家中幾代威名,難免有些誌高氣傲,最害怕人提起他當年落魄時的不堪往事。偏生陳萍又總是一副債主似樣子,張口閉口都是他如何對不起自己,如何如何靠著女人沒有用,自以為是地在林昶惹毛她的時候,用這一招定將他逼得理屈詞窮。林昶心中縱使對她有感激和歉疚也被這些傷人的話給損地消磨殆盡了。

果不其然,不多時,林昶一張臉上爬滿了紅色,他喘著粗氣,揚起右手,雙眼圓瞪道“你……”

陳萍哈哈一笑,不退反進:“你想打我,你是不是還想休了我啊,想趕我走?你若是不怕背著一個過河拆橋、拋棄糟糠之妻的罵名,你盡管打好了。”

林昶與妻子對視了一會兒,手慢慢地垂下來,眼中最後一絲光芒如燃盡的燭光驟然泯滅。他回頭看著祖先西林先生如菩薩般普度眾生的博愛笑容,絕望地苦笑道:“好,你對林家功不可沒,你對林家居功至偉。你是林家的功臣,我不敢趕你,我走行了吧。你在這裏安心的當你的林夫人吧。”

他甩開袖子轉身邁開步子踏出門去,陳萍側著頭,看也不看他,並沒說半句挽留的話,任他孤寂淒清的背影緩緩地消失。

林昶走後,陳萍懸在眼眶中淚水顫巍巍地掉在地上,她冷笑著擦去眼淚,此刻的她既鄙視林昶也鄙視自己。她站起來,默默地立在西林先生笑容滿麵的畫像前,用無聲地口型堅定地對他說:“我沒錯,這個家是我掙得,誰也別妄想將我趕出門去。”

十天之後,林家辦了一場小型的喪事。陳萍出資請來道士和尚作了一場法事。法事結束之後魯嬸在林家一眾下人的送別下出殯了。

林月沅覺得家中吹吹打打的很是熱鬧,不懂事的她見得眾人悲悲切切不覺難過隻覺好玩。她偷偷的溜出屋子擠到送別的人堆裏,無意間見到了魯嬸最後一麵。

那是年幼的她擁有的最恐怖的記憶之一。躺在棺材裏的魯嬸麵容青紫,整個右眼全都凹陷了進去。身上雖已被整理幹淨,但從衣服中露出的枯黃肌膚上的被打的傷痕依稀可見。她並非如往常那樣安詳的平躺著,而是像是遭受了極大的痛楚似的手腳蜷縮在一起。她的身體像被榨幹了的橙子,皺縮地隻剩下了一半。

被嚇壞了的林月沅轉頭要逃,她尖叫著衝出人群,跌倒在地上,大哭了起來。一個女孩子因跌倒而哭泣本應是十分正常的現象,但在林家中人眼中這比大白天見鬼還要令人詫異。因為這是林家二小姐自降世以來除了剛出生的那一聲啼哭外的第二次哭泣。她就像一隻永遠充滿活力不知悲傷為何物的精靈,永遠上躥下跳不知疲倦的嬉鬧。

成長是充滿傷痛的,像被困住的鳥兒要衝破荊棘的束縛飛向藍天一樣,必然是傷痕累累,悲喜交加的。四歲的她在眾人的啼哭聲中第一次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浩如煙海的悲傷。這個被丈夫淩辱至死的可憐女人開啟她對於婚姻和丈夫的啟蒙認識,從此丈夫和婚姻在她心中變成了洪水猛獸的同義詞。這種扭曲的想法會在不遠的未來伴隨著她父母不幸的婚姻的破裂而更加深刻地映在她的心上。

魯三打死了自己的妻子,殺人償命。陳萍原擬將其綁送官府,送官查辦,可當魯三七旬老母拄著拐杖,拖著病重的身體跪在她麵前苦苦哀求的時候,她又心軟了。她違心地下令將魯三重打一頓,打斷了他一條腿後把他發落到最低等的下人房去出苦力。在這期間林昶一直沒有露麵,他像人間蒸發了似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陳萍對於丈夫的失蹤表現的若無其事,這引得下人們在私下裏竊竊私語。在眾人各種猜疑的眼神中,她無比鎮定地處理著家中的各種事宜,好像有沒有林昶這個人對她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她甚至沒有派人去暗地裏打探一下。因而在繼被冠以“精明強幹”這類溢美之詞以後她又有了新的名頭比如“冷血”,比如“無情”等等。

晚上,陳萍坐在賬房裏守著算盤核算賬目,敲門聲響起,她停下手頭的活計問道:“是誰?”

門的那邊有人用溫厚的嗓音答道:“母親,是我和妹妹,請把門打開。”

陳萍起身開門,一個長得像女孩子般清柔秀美的男童拉著一個滿臉笑嘻嘻的活潑女童進了屋。他們正是林昶和陳萍的一雙兒女。

林日昇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請了安得到母親許可方才坐下,而妹妹林月沅則隨隨便便地打了句招呼就坐下啃起了桌上的桃子。

陳萍從盤子裏拿了一個紅色熟透了的蜜桃遞給兒子,同時嗔怪女兒道:“你這個丫頭越發沒有禮貌了,隻顧自己吃,沒想著給哥哥拿一個啊。”

林月沅看著林日昇恭敬地接過桃子,嘴中不住稱謝,不覺好笑道:“哥又不是沒手。”

林日昇把桃子握在手裏,像來承認錯誤似的垂著頭,局促不安地雙手輕輕揉搓著桃子表麵細小的絨毛,嚅囁道:“母親,我聽妹妹說,您與父親因為兒子而大吵了父親氣得幾日未歸。兒子鬥膽想去求父親回來。”他猛然抬頭,跪在地上堅決道:“兒子可以在祖宗牌位麵前發誓,此後再也不看那些醫書、雜書了。定然要專心致誌地攻讀四書五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