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斛珠之花萼樓頭(1 / 1)

小樓外麵傳來飄揚的仿佛是來自天上雲端的樂聲。我的侍女早已抵禦不了誘惑悄悄走過去聽了。在如此崇尚藝術的大唐,沒有人會反對哪怕是一個宮女對於音樂的激情的。她甚至可以魯莽的闖入天子在場的任何一次音樂會,換取一場精神的盛宴。

我笑了。這樂聲,對於我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銘心刻骨。

而實際上,我從來不懂任何音樂。

第一眼看見她的舞,我就知道我輸了。

霓裳羽衣?哦,這樣的斑駁而且燦爛的,可以醉倒所有人的靈魂,何況喜愛音樂和歌舞超過了令人激昂的馬球的那個人?她的人也像一頭尾屏正盛的孔雀,是偏偏能夠把華麗綺靡和真正的高雅揉成一體,絕非昔年潘妃的“步步生蓮”和趙飛燕的奇裝異服可比。她究竟是楊家的人,血管裏還流著她先祖的雅致和奢靡。

也不記得什麼時候,我也曾經暫時放下那幾枝禿筆,為了滿足一個人的要求,試著去編寫一支歌舞一樣的東西。純粹是為了我的“名字”吧,他把它叫作“東風第一枝”。他說那是東風裏的第一枝梅花,清麗而且孤標,絕不同於尋常的格式,見之可以忘俗。

其實我沒有表現任何花木的意思,我對於梅花也沒有對於山川景物那樣的熱情。隻是那個人喜歡一切明麗嫵媚的事物,他說,我就像一枝梅花。直到另一個人的出現,他才開始懂得那另一種美。隻可惜,我竟不曾做到。至於那一支舞,唉,那當然是“不同於尋常的格式”,因為從來不會欣賞那些“聲色之娛”的我,也不曾學過歌舞啊。那唯一的一次,我隻是試圖用最簡單的場景,把最複雜的思想簡練,就像是在寫我的文章,不過隻是抒寫本心罷了。

她來了。她懂得舞。她懂得欣賞一切美好的東西。其實,她很像我。隻是,她有我所沒有的東西——旺盛的生命力,激蕩的熱情。還有的。就是她可以改變一個人,而我不能。

我獨自枯坐在這樣一個小樓上有多久了?也許“時間”本來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又一次打開那張已經不知蹂躪過多少次的花箋,再去看看那上麵的文字。雖然自從今天下午它被送到這裏來一直到現在,太陽的光還沒有一絲一毫要黯淡下來的意思。

“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禦得天真。”

一絲微笑悄悄爬上我的臉頰。

“他還記得我”,似乎他以為這樣一個念頭就可以安慰我的寂寥嗎?他從來不會花心思去明白我心裏麵真正的想法。唉,不是誰的錯,是我不能。不管再給我多少年的機會,我知道的,我還是不能。

所謂的“坦率任真,人在羲皇以上”,他會讚賞,他會記得,但是,也就僅止於此了。他永遠不會試圖走進我心深處,就好像我永遠不能走進他的心底一樣。

我拿起我的筆,就在不久前它還曾經寫下我的另一番心思。樓東賦。我喜歡拿美麗的文字去表達我的心意,可是別人卻未必明白。我停一下筆,我想,也許會有人曾經拿我的文字去試圖喚醒一個人的回憶?喔,那樣的話,這回憶的意義隻怕也就可疑?不過,這一切本來就不曾有過意義。如果走不進最深處的那扇門,那麼中間所有美輪美奐的廳堂樓宇,也就都沒有什麼意義。

他寫一首詩,我回一首詩。

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