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中的三個章節 三、 樓梯
斯別科托爾斯基有一位了不起的父親,他曾在管理委員會任職,後來辭職並經常與作家、教授們往來。行為怪怪的。
他經常從水盆或桌子邊跑去開門,兩手輕輕一拍,又急忙閃身,和對方來個擁抱,大叫道:“我們怎麼住啊?怎麼住啊?怎麼住啊?”然後他回到窗簾那兒,用手搖擺幾下墜飾,就像《美人魚》裏的磨坊主那樣。穿廊裏的櫃子減少了一些,它們顯得忽明忽暗,他又朝穿廊深處大喊:“嗯,嗯!啊?格拉莎!卡佳!嗯,嗯!喀秋莎!嗯,嗯!我們在門口像傻瓜一樣站著幹什麼啊?人已進來了,正脫大衣,穿上防水膠鞋去餐廳,去書房,去喝茶。要不我們也和他們一樣脫下衣服去餐廳喝喝茶吧,啊?格拉莎,卡佳…”
格拉莎是個女仆,而卡佳是他的姐姐,他可以本能地猜到每個到訪的陌生人是誰,如果這之後他還會跳上窗台或做些別的事,就說明他瘋了。而現在他是在逗人樂,似乎隻是如此。
姑姑卡佳的裙子領高得能蓋住她的脖子。她略微抬起下巴,臉上泛著友善而又不自然的笑意。她的眼神深邃,這是一雙沉靜而又輕易就表現出驚奇心理的憂鬱女子的眼睛。講話者的內容都會在她那裏得到放大,無論他說得多麼漫不經心,他的話在她那裏都會不斷增長、放大。她神采奕奕地點頭呼應,直到將別人的話打斷。
當四個家庭的人們從基斯卡洛夫的一個房間走出來時,他們在明亮而寬敞的二層樓梯上通過看門人互相認識了。
“我就說嘛,你也是講習班的學員,我見過你很多次了,前兩次都是偶然的,第三次我突然聽到了鍾聲,但沒有跌傷。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一切,和將要發生的,習慣這個鬼東西呀,聽那種聲又響了,別跑呀卡拉奇卡!”
看門人手拿著白麵包去取報紙了。他有雙豬一樣的,同時又像天使一樣的眼睛,如勿忘我一般天藍色的眼睛。冬夜裏,當他在樓下生爐子時,熱得頭昏腦漲,忠厚樸實的他長有一頭褐色的草一般的頭發,大滴的汗珠從他的頭上流下來。
如果向他打聽一下,他就會給你講起從明斯克寄來的信中有關謝爾蓋·格納奇耶維奇的事。感謝上帝,那位先生腿受了傷,感謝上帝,還有希望。沒錯,他打過仗,順便說一下,他的傷殘並無大礙,隻是走路時有一點不平衡。他的老東家能做到這些,是他的舊識,他很有毅力,他早已將他解放出來,他們的心在共同跳動,他們開始了:瞧,走路了,瞧,他自己還不同意,有點不好意思,覺得這樣對他是種羞辱。現在完全是另一碼事了。現在應該很快可以做到。大家在等待。
暴風雪肆虐,忽而減弱忽而擴散,夾雜著雪花低低地飛過。屋頂天窗被打破了,打碎的玻璃丁當四濺,屋裏似乎陷入了永恒而寧靜的昏暗中,街道上忽然響起了幹燥的加魯斯布的摩擦聲,立刻變得生動起來。這時在大片大片灰白色的吹雪中,騎馬者和步行者的麵孔時隱時現,他們額頭上低低地戴著鋼盔,仿佛白雪覆蓋的大鍾遮住了他們,他們走近,又漸行漸遠,靈活地繞來繞去。他們時常出現又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你不得不想,他們是幻影,還是不是幻影。
每當暴風雪的消息飛抵燈下,樓梯上就會出現不斷搖擺的欄杆影子,台階斷了似的,卻悄無聲息,好像一張張紙鋪在那裏。黑色的煙舌呈圓圈狀盤旋上升,視線變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