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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禍及

李牧白走了,兩個多月過去了,我還是未能完全適應。之前我是聽他的吩咐做事,他這一離開,我頓時閑了下來,無所事事。我倒寧願能忙一些,這樣日子也可以過得快一點,那麼,離他回來的那一天又近了一點。每天早上,我一推開他書房的大門,心裏就會溢起一陣失落。後來,我索性就不再去那間屋子,連二樓都很少上去,大多數時候都待在大堂裏,有事做事,沒事也找些事做做。晚上回到家,跟著師傅學手藝到深夜,然後倒頭便睡。我想讓自己白天累一些,這樣也能少掛念他一些,心裏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

“阮小姐,好久不見了,最近過得好嗎?”與我說話的是住在隔壁的那位夏小姐夏凝露。

“夏小姐您好,是好久沒見了,我過得挺好。”

“我看你怎麼沒精打采的,是家裏碰到什麼難處了嗎?需要我幫忙嗎?”

“沒有沒有,家裏人都挺好,謝謝夏小姐關心。”

“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唉,你買了什麼呀?”

“是聚香閣的豆腐花,孩子喜歡吃,讓我一定給她買。”

“哦,阮小姐一個人養著一家,也挺不容易的。”她頓了一頓:“不知道小姐的夫家……”

“嗬嗬,您誤會了,我還沒嫁過人,孩子是我一位遠房姐姐的,那位老先生是我的師傅。”

每次碰到這位夏小姐,她都有很多問題問我。

“原來是這樣,那阮小姐自己的親人呢?”

“早都已經不在世了,現在他們倆就是我的親人。”

“真是對不起,阮小姐,提起了你的傷心事。”凝露一臉心痛地看著我。

我嘿嘿一笑:“沒關係,都過去很久的事了,夏小姐不用介意。”

她挽起我的胳膊說:“阮小姐,你知道嗎,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特別喜歡你,你有時看著很溫柔,有時看著又挺厲害的,反正,跟一般的沒念過書的女子不一樣。”她忽地捂住嘴:“哎呀,我又說錯話了,我不是說你沒讀過書,沒文化,哦,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覺得你很好,嗯,反正很好,我很喜歡你。”她越解釋越慌亂,圓圓的臉頰也因為著急而憋得通紅。

我突然覺得這位夏小姐其實挺可愛的,雖然言行舉止用別人的話說是沒分寸,不過人看著倒是直率得很。

我笑著對她說:“我明白夏小姐的好意,夏小姐不用著急。”

她見我笑起來,也笑著,無可奈何地說:“我也拿自己沒辦法,總是一激動就亂講話,他們也常說我,可我也改不了,索性就這樣了吧,了解我的人自然知道我沒有惡意,好像阮小姐這樣。”

“嗬嗬。”誇獎的話怎麼聽都不會嫌多:“夏小姐提個箱子,這是要出遠門?”

“哦,不是,是從外麵剛回來,去了趟……南邊兒。”

“哦。”我見她有些支吾,也就沒再多問:“最近也沒見到寧先生他們幾個,想必你們都挺忙的,有什麼新運動了嗎?”這年頭,這些新學生們三天兩頭的就搞些運動,各種名頭都有,不足為奇。

“他們也都出遠門了,不過都不是去同一個地方,也沒什麼新運動,就是探望探望老同學,老朋友而已。唉對了,阮小姐,省城有家新學校要開了,是女子學校,隻收女學生,阮小姐可有興趣?”

“我?我哪有那閑工夫啊。”

“你可以晚上去啊?”

“我晚上要跟師傅學手藝,白天要在鋪子裏幹活,真的沒工夫,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

“哦,那太可惜了,我一直覺得阮小姐若能接受些新思想,一定會對工作生活更有幫助。”

“我也想啊,但我要幹活養家,以後再找機會吧。”

“阮小姐此言差矣,國家正值生死存亡危難之際,若國家這個大家都沒了,你還守著你的小家又有何用?你的小家又如何能守得下去!”

“我……我也沒說不顧國家安危啊。”我有些不知說什麼是好。

“那你為何不要求進步,不去學校呢?我知道,你會說你沒時間,可若是你願意將你晚上學手藝的時間分出一部分來學習新知識,將來一定能派得上用場,為國家,為貧苦百姓做些有意義的事,而不是守著那點手藝過一輩子。”她突然就跟我急了。

“實話告訴你吧,阮小姐,我一直覺得你有的是時間和精力,隻是你不願意去選擇那條正確的道路,你更願意像現在這樣固守舊曆,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她很認真地看著我,正色道:“這不該是你要走的路,你還年輕,國家的未來靠得正是我們這些年輕人,你不覺得你該為國家的未來盡一份力嗎?若人人都像你這樣,隻顧自己的小家,不顧國家的安危,那麼,離著列強們完全占領我們的家園也就不遠了!你看看現在的東北,已經是日本人和俄國人的勢力範圍了,兩國正在角逐著,那兒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流離失所,疾病到處蔓延,你別以為那樣的日子離你很遠,若個個都如你這般,不出兩年,省城也會變成那樣,到時候你心愛的小家也會在戰亂中支離破碎,什麼都沒有了,到那個時候再後悔沒早點為捍衛國家領土而努力,也晚了。阮小姐,從現在開始,努力吧,還來得及,為了我們的國家做一點事,盡一份責任,可以先從接受新思想開始,從讀書學文化開始,你明白嗎?”

我完全被她這一番義正言辭給說傻了,好似我已經犯了背叛國家的重罪似的。我不知該如何應答她的話,隻木然地點點頭:“那好吧,我回去好好考慮你的建議。”

“哎呀,還考慮什麼呀,我有個同學,認識這間學校的老師,我讓他幫幫忙,讓你進去聽聽課,課程什麼的你不用擔心,我幫你選,保證你能聽得懂,比如……”

她就這麼有些熱情過份地為我拿定了主意。我有些哭笑不得,我想告訴她,我沒錢交學費,我連租房子的錢都是別人給墊的,可我不敢提,我怕我一說出口,她又是一番大道理砸過來,那我的小念卿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吃得著想了很久的豆腐花了。

沒想到夏凝露並不是隻說說而已,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手裏已經拿著我的入學通知書了,都是晚上的課,而且每周隻去三天,每次上課的時間是從酉時至戌時,一個時辰,她還非常貼心地幫我選好了課,是近代史學與時事論述。讓我更加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幫我把學費也付了,還說等我有錢了再給她,不急。

自古以來,女子的角色都被嚴格限定於家庭,如《詩經》中的句子:女子“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意思是,女孩子長大了,隻要沒有什麼大的過失,能料理家務,會做飯食,不讓父母擔心與蒙羞就行了。幾千年來,關於女子的教育,大多提倡能識文斷字,懂得孝順父母,侍奉相公,養育子女就可以了。漸漸地,女子便成為男子的附屬品,就像神父之前對我說的,中國女子都是牽線木偶,而這線則握在她們的父親、兄長、夫君、甚至是弟弟手裏。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讚成女子無才便是德,本朝陳宏謀先生就曾感慨道:“天下無不可教之人,亦無可以不教之人,而豈獨遺女子也!”可惜像陳老先生這樣,肯為女子不能入學堂而鳴不平的,從來就沒有多少。

女子學校,對我朝來說,其實也是一件舶來的洋貨。曆史上的各種官學、族學、私塾非常普遍,但都不對女子開放。自古以來,根本就從沒有過女子應該上學的道理,所以,剛開始,西方的教會組織嚐試著在我國為女子辦學校的時候,可謂困難重重。莫說窮困人家無錢交付學費,即便是有錢的官宦人家,仍因為既定的思想而不願送自家的女兒去學校。就年輕的女子自己,也是對這新事物抱著懷疑的態度。教會為使學校能開辦起來,四處遊說,甚至減免學費,以減輕人們對女子學校的敵意。

不過,近年來,隨著西學的引進,人們的想法開始發生轉變,在沿海一帶的大城市裏,女子學校已經被慢慢接受。漸漸地,不隻是洋人辦的教會女子學校,第一家由本國人經元善先生創辦的女子學校也於道光十九年在上海正式開課。

我就讀的這間新開辦的女子學校便是省城的一位大善人開辦的,就位於延集興往南一裏路的位置,很好找。今天是我第一天來,這麼多人坐在一個大禮堂裏聽先生講學,很新鮮很有趣。先生也是位女子,年紀也不大,看起來三十來歲。這第一節課她便講西方女權運動,期間還串接了好些小故事,如人物傳記什麼的,真可謂是大開眼界。先前我還對上學這種事抱著無所謂的態度,今天一節課下來我覺得是來對了,我還真得好好地感謝夏凝露,若不是她的熱心介紹,慷慨解囊,我也沒有機會聽得到這麼精彩的講學了。

放學後,我並沒有回家,而是徑直去了隔壁凝露的屋子。我敲了敲門,應聲開門的不是凝露,而是寧致遠。

“阮小姐!好久不見了。”他一副驚喜的樣子,似乎很高興看到我。

“是啊,寧先生近來可好?”

“挺好挺好,快請進,請進。”他讓出一個身位,請我進門。

我猶豫了片刻,還是進去了。他們的屋子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髒亂,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地整齊有序,客廳裏一張大方桌,四周擺滿了方凳,最顯眼的莫過於右手邊那塊三米見方的大黑板,上麵胡亂地寫著些字,有中文有洋文。再往裏就是臥室,從客廳這兒看過去,臥室裏也是窗明幾淨,清清爽爽。

“阮小姐,怎麼光站著,快請坐啊。”寧致遠端著杯茶出來,放在我麵前的桌上。

我笑著謝過他坐下:“今天就寧先生一個人在家?”

“是啊,我這也是剛下火車,我去了趟南方,跟凝露一起去的,她已早我幾日回來了,她的東西都在,可人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就是那位夏小姐,你們見過的,還記得嗎?”

“當然,其實我今日冒昧拜訪,正是想找夏小姐的,幾日前一次與夏小姐巧遇,她很熱心地介紹我去了德馨女子學校就讀,還幫我先行墊付了學費,今天是我第一天去聽課,感覺很好,所以想來謝謝夏小姐的幫助。”

“原來如此,這個凝露也真是的,這麼晚了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嗬嗬,沒關係,既然夏小姐不在,我也不多做打擾了,麻煩寧先生代為轉告一聲,我改日再登門致謝。”

“你這就走了?喝口茶吧。”

“不了,孩子還在家裏等著我,謝謝款待。”

“哦,那請阮小姐稍一留步,我有東西要送給你。”他說著轉身進了裏屋。

等他再出來時,手裏拿了個精致的瓷娃娃,是個穿著旗服,梳著大展翅的女娃娃,笑眯眯的,樣子逼真可愛,做工看著也精細得很。“送給你的。”他將瓷娃娃遞到我手上。

“送我的?”

“是啊,我在南部一家瓷器店裏看見的,一眼就看中了,所以就買下了。”

“為何送給我?”

“你不覺得你倆長得有七分相似嗎?”

我仔細看了看,還真有那麼點兒像:“嗬嗬,還真有些像我,不過,無功不受祿,這禮物我可不能收。”

“這有什麼關係,你就收下吧,我……我是特意給你買的。”

他看著我的眼睛,臉紅紅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他這……該不會是對我……這可不好辦了,該說說清楚。

“寧先生,我沒讀過書,若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您可別介意。其實我與寧先生不過見了幾次麵,並不相熟,但似乎每次見麵寧先生都……都比較熱心,這讓我有些迷惑,畢竟男女有別。我沒見過世麵,可能在寧先生眼裏這完全是無所謂的事,可在我看來,卻是有些不妥的,所以,這禮物我是絕不會收的,不在於價值或是喜好,隻是不適宜罷了,請寧先生諒解。”

“阮小姐這是拒絕我的好意?”

“是的,請諒解。”

“可是因為上次巷口見過的那位李先生?”

我好笑地看看他,這跟他沒什麼關係吧:“不關任何人的事,純粹是我自己的意思。”

他一陣沉默,然後歎了一口氣,對我說:“阮小姐,請原諒我的冒昧,其實我也認為自己的做法有欠妥當,平日裏我是不會這樣的,可自從見了阮小姐之後,心裏便無法平靜。您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因為這些年來甚是思念,所以無意中將小姐當成了她,驚擾了小姐,真的很抱歉。”

他一副戚戚然的樣子,我看著又有些於心不忍起來,剛才我的話說得是有些重了,畢竟他是一番好意。“寧先生情深義重,惜和很是感動,道歉之說就請收回吧,沒那麼嚴重。”

“謝謝阮小姐體諒,希望日後與阮小姐相見還是朋友。”他伸出他的右手。

我也伸出我的右手:“當然。”

我們相視茫然一笑,他的笑容明朗,純粹,就像他的長相一樣幹淨得很。我想像他這樣樣貌、出身都很優秀的男子該是多少女子心中的佳婿人選啊,真難得他還那麼情深義重,對那位故友念念不忘,他心裏的這個人想必一定是位傾國傾城、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了,不然也不可能讓寧致遠這樣的人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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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三十四年十月下旬,皇上、太後先後去世,舉國悲切。自我有記憶起,記得的葬禮除了知恩的,就隻有嬤嬤的,如果那也算是葬禮的話。我們那個時候很窮,嬤嬤一大把年紀了還帶著我,省吃儉用的辛苦操勞,終於挨不住病倒了,沒多久就過世了。現在想想,嬤嬤很有可能是把吃的都給了我,自己隻幹活,不吃飯,活活地給餓死,累死的。我那時候還小,什麼也不懂,還以為嬤嬤睡著了,直到兩天以後鄰居路過,聞著味兒不對,進屋裏來一看,才發現嬤嬤已經死了。村民們可憐我們,找了張草席,將嬤嬤一裹,挖了個大坑就給埋了,連個碑也沒有。這麼些年過去了,我早已忘了嬤嬤埋葬的地方。嬤嬤死後,我沒人管,便成了小乞丐,在曲郵附近村鎮裏要了兩年飯,直到被領著進了陳府。

國喪期間,一切都要遵守禮數。舉國上下都不能看見紅色,所有的人身上都不能有紅色,哪怕隻是一條紅邊都不可以。女兒家們不可以塗脂抹粉,須裸麵素服。男子百日內不得剃發刮須,剃頭剃發者,將以重罪論處,剪發者,罪次之,剃須者,又次之。如果在頭上抹塗黑油,將會被處以遊街示眾。所有的鈴鐺不可以發出聲響,所有算命先生將手執鈴鐺改為竹板,電車、洋車、自行車的鈴聲改為喇叭。國喪期間,輟樂以示哀悼,百日之內,不可參加或舉辦宴會,不可開戲,無論是大戲還是小戲,不得在妓院賣笑拉客,官員、百姓也不得嫁娶,納妾。

對我們鋪子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將招牌換過,紅字一律改為藍字,紅燈籠是不能再掛了,春聯也要一並摘下,或是改為藍底。

各界各地區也要舉行追悼活動,以我們德馨女子學校為例,早早便通知了所有學生要舉行哀悼大會。大會當日,全校兩百多名女學生,包括老師全數到場,皆著素服,去粉飾,神情悲痛,在校長一番冗長的悼詞之後,哭聲大起,悲切感人。聽說有名留學在外的女學生,每日上學時莫不淚流滿麵,她的這項舉動也受到褒獎,她的“慟哭”更成為所有學生“孝”的榜樣,一時間引來無數追隨者。

全樂班裏有陳素雲,陳素卿兩姐妹,聞二聖去世,悲痛異常,自得消息當日起便去粉飾,著素紗,不再出局,有客人來訪,她倆也要問起:“國喪如何?”隨後便會大哭不止,客人自慚形穢,黯然離去。廬陵人聞此事曾詩曰:“兩聖升遐痛帝家,更民哀慕謝鉛華,春樓誰灑悲君淚,惟有穎川姐妹花。”此事及此詩皆被登於報刊,用於告誡人們,國喪期間應安守本分,莫再尋花問柳了。

這日一早,我正在趕去鋪子的路上,見有三三兩兩的人圍著一個巡警與一名村婦裝扮的女子,似乎正爭論著什麼,那巡警已換上素服,攔住村婦的去路,厲聲嗬斥她,無視禮數。原來,這村婦穿了件棗紅色的棉襖,怪不得要被斥責了。那村婦好言相求道,自己是從鄉下來的,不知道有這個禮數,這次是第一次進城,來探望自己的女兒,等到了女兒的住處一定換下這身衣服。

那巡警卻說,禮不可廢,不可讓,職責所在,一定要讓那村婦脫下棉襖才能走。

那村婦說,天寒地凍,可否通融一下,到了女兒住處一定更換。

可那巡警卻說什麼也不同意。正在相持不下的時候,那婦人的女兒尋了過來,我一看,這女子我認識,且見過多次了,正是在翠竹樓唱評彈的那位姑娘,那位令大衛魂牽夢縈的姑娘,那位上次被我嚇得直往陳泰安身後躲的姑娘。

那姑娘也在一旁幫著勸說,請那位巡警通融通融,可巡警這會兒就認準了死理了,說什麼也不行,把那村婦急得團團轉,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難不成大冬天的真脫了棉襖,隻著件襯衣走幾裏地?那姑娘也是一副哭相,這該就是所謂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吧,我算是知道了,為何這位水靈靈的漂亮姑娘總是眼淚汪汪,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

哎,算了,總算相識一場,能幫就幫幫吧,我走上前去:“這不是劉大哥嗎,在這兒忙什麼呢?”

巡警劉大哥回頭一見是我,笑著答道:“我當誰呢,李家鋪子的阮姑娘啊,這個點你怎麼在這逛悠啊?”

“我這不正要去鋪子嘛,就見著劉大哥了,您今日巡這一片啊?”

“是啊是啊,國喪期間,人手緊,這片兒我也是替人看看,暫時的。”

“哦,出什麼事了?這母女倆什麼地方開罪您了?”

“她們呀,不尊禮數,你看看,國喪日還著紅襖,成何體統,我讓她脫下再走也是職責所在,你瞧瞧她們,倒像是被我欺負了一樣,我說二位姑奶奶,我也沒這麼多工夫跟你們在這兒耗著,你們按規矩把衣服脫下,我放你們走,你們也放我走,行不行?”劉大哥明顯已經失去了耐心。

他這一說,可把這對本已受了驚的母女倆給徹底地嚇著了,二人眼眶裏的淚就這麼嘩嘩地往下淌。這可更氣壞了劉大哥:“我說你們……我也沒把你們怎麼著吧……哭?你們哭什麼呀你們!”劉大哥眼看著就要發怒了。

我趕緊打著圓場:“劉大哥,您消消氣,消消氣。”

“阮姑娘,你說說,我哪兒做錯了,她們哭個什麼勁啊?”

我心裏暗想,她們就這樣,本姑娘早見識過了,嘴上卻不能這麼說,我安慰著劉大哥:“我明白,我明白,劉大哥,你看看她們,鄉下地方來的,哪見過什麼世麵,看見當差的就害怕,她們也不是故意的,您什麼人,哪能跟她們一般見識是不是?要不,我給您出個主意?”

“哎喲,姑娘有什麼點子趕緊說,我可不想老跟她們在這兒耗著。”

我嘿嘿一笑:“您盡職盡責,心腸又好,這街坊鄰裏的誰不知道,可這母女倆不曉得嘛,要不您再做做好人,襖子就別讓她脫了,看她那副模樣就是第一次進城,這大庭廣眾的脫衣服……鄉下女人,想不明白的。”

“那你說怎麼辦?”

“要不您就行個方便,別讓她脫了,讓她反穿著,將裏層穿外麵,紅色的那麵穿裏麵,這不就結了,別人看不見不就行了?”

劉大哥低頭一想:“好吧,也隻有這樣了。”轉身對那母女倆說:“今日算我倒黴撞上了你們倆,襖子我也不讓你脫了,你反過來穿吧,紅色的那一麵穿裏頭,我放你們走。”

那母女倆聽了,如臨大赦,立刻脫了棉襖,反過來穿上,又是點頭又是鞠躬的一個勁兒地多謝劉大哥。

劉大哥擺擺手說:“行了行了,要謝就謝這位阮姑娘吧,不是她給你們倆求情,我們都得繼續跟這兒耗著。”

那村婦轉過臉來謝我,那姑娘卻沒動彈,隻盯著我看,我知道她是認出我來了,正如我對她沒什麼好感一樣,她對我也一定沒什麼好感。

我又與劉大哥閑扯了幾句,就往鋪子裏去了。這一整天,那姑娘盯著我的眼神都一直在我眼前晃悠,煞是煩人。

李牧白已經走了快半年了,還是他的大伯李明仕老先生幾天前來鋪子巡視,與王掌櫃閑聊時說了點他的消息。原來,他已經到了西藏,一切都還算順利,正在找那邊的頭人買家。我想他是寫了家書的,不過卻沒有隻字片語捎給我,這讓我的心裏挺不好受的,雖然我從沒想過要在他心裏與他的家人地位相同,但這樣的忽視也讓我不禁開始懷疑,他臨走之前那一番告白是否隻是一時衝動?我討厭自己這副患得患失的樣子,卻又控製不住不去胡思亂想,以至於做起事來變得無精打采,心不在焉。

“惜和!”我感覺被人很用力地拉了一把,回頭一看,是寧致遠。“你走路怎麼也不看著點,差點撞到車了!”

“哦,是嗎?”我這才回過神來,看見一趟馬車正駛在我前麵不遠處,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最近是怎麼了,每回見到都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是家裏出了什麼事?要不要我幫忙?”

自從上次我有些無理地拒絕了他的禮物之後,他見了我已不再顯得那麼熱情。雖然改了口叫我的名字而不是阮小姐,卻也不顯得突兀,該有的禮數,該有的鄰裏之間的關心都有,與他相處起來很順心,他是個很會替別人考慮,很會照顧人的人。

“噢,沒事沒事,可能最近有些疲憊,不打緊,多謝關心。”

“真的沒事?”他關切的問。

“真沒事,唉?你這是要去哪兒?”

“與你同路。”

“你也去學校?”

“嗯,凝露的朋友出遠門了,托我幫忙代幾節課。”

“哦?你代課?”

“怎麼?不相信?”他笑著看我。

“嗯,還真看不出來,你也不比我大幾歲啊,竟成了我的先生了。”

“嗬嗬,這跟年齡沒什麼關係,我隻不過恰巧學過這些而已。”

“你們都留過洋吧?我是說你與凝露,你們幾個都是留洋時的同學是吧?”

“是啊,我們都是在日本留學時認識的,不過不算同學,我們並不都在一個學校,學的東西也不一樣,像凝露學的是曆史,我學的是醫。”

“噢,那你今天代的課也是醫學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