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青山 第四部分以追獵為幸福
第一章
這條路隻是一條小徑,而平原看上去更是讓人泄氣。走上平原的時候,我們看見有幾隻瘦弱的格蘭特瞪羚,在焦黃的草地和灰色樹木的映襯下顯得發白。隨著這片平原的延伸,我的興奮感也消失殆盡了,一片典型的獵物稀少的地區,一切都顯得非常不可能、不切實際和相當不真實。那個萬德羅伯人有很重的體味,我看著他的耳垂向下拉長又利索地卷起,還有他那張陌生的、沒有黑人特征的、嘴唇薄薄的臉。他看見我在端詳他的臉,便開心地笑了笑,撓撓胸脯。我回頭看看車後座。姆科拉睡著了。加裏克坐得直直的,誇張地展示著他的清醒,那個老頭正在努力地看著路麵。
現在已經沒有路了,隻有牲畜踩出的一道小徑,但是我們快到平原的邊緣了。不久,我們將平原拋在了身後,前方有一些大樹,我們進入一片我在非洲見過的最可愛的地區。青草碧綠光滑,短得像是被割過後新長出的草坪,樹木粗大古老,樹幹很高,樹下沒有灌木叢,隻有平滑的青草皮,像一個鹿苑,我們沿著那個萬德羅伯人指示的隱隱約約的小徑,穿過樹蔭和一塊塊斑駁的陽光。我真的很難相信我們會突然進入一片這麼美妙的地區。好像一覺醒來,發現置身於這片地區,很高興做了一場夢,為了弄清楚這一切是不是真實的,我伸手摸了摸萬德羅伯人的耳朵。他嚇了一跳,弄得卡馬烏咯咯地笑個不停。姆科拉從後座上用肘輕輕地推了推我,用手一指,那邊樹木間的空地上站著一頭非常大的公疣豬,正挺著頭望著我們,背上的毛發很直很長,也很密實,白色獠牙向上卷起,眼睛閃閃發亮,在距我們不足二十碼的地方注視著我們。我示意卡馬烏停車,我們坐在車裏看著它,它也看著我們。我舉起步槍,瞄準它的胸口。它注視著,一動不動。然後我示意卡馬烏踩上離合器,我們繼續行進,向右轉彎,不理會那個疣豬,它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盯著我們看的時候也沒有露出些許害怕的神色。
我看得出卡馬烏很興奮,便往回瞧了瞧,姆科拉上下點頭以示讚同。我們中誰都沒有見過這麼一頭不是豎起尾巴一溜煙逃走的疣豬。這是一片尚未有人射獵的區域,該死的幾百萬英裏的非洲土地中的一片處女地。我打算停下來,找個地方安營。
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地方,但是我們繼續行進,在柔軟起伏的草地上的大樹之間逶迤穿行。然後一直往前,在右邊看到一個馬薩伊村莊的高高的護欄。這是個很大的村莊,有幾個長腿、棕色皮膚、步伐輕快的人從村裏奔出來,看上去都是同樣年紀,他們把頭發綁成一根棍子似的麻花辮,奔跑時敲打著他們的肩膀。他們跑到車子前,將車圍了起來,有的大笑著,有的微笑著,還說起話來。他們身材很高,牙齒潔白整齊,頭發染成棕色,在前額上梳成一圈劉海。他們帶著長矛,長得都很英俊魁梧,喜笑顏開,全無一點兒陰鬱,不像北部的馬薩伊人那樣傲慢無禮,他們想知道我們要幹什麼。那個萬德羅伯人顯然說明了我們要去獵撚,正在匆匆趕路。他們將車子團團圍住,讓我們不得前行。有一個人說了些什麼,就有三四個人加了進來,卡馬烏向我解釋說,他們下午時在小徑上看見了兩頭公撚。
“這不可能吧,”我自語道,“不會吧。”
我告訴卡馬烏開車,我們慢慢地從他們中間穿過去,他們都一邊笑著一邊試圖讓車子停下來,弄得車子差點兒壓到他們。他們是我見過的身材最高、體型最好、相貌最英俊的人了,同時也是我在非洲第一次看見真正無憂無慮、興高采烈的人。當我們的車子終於啟動時,他們就開始跟在車子邊上跑,嘻嘻哈哈地笑著,顯示出他們能跑得多麼輕鬆,然後,隨著路況變好,我們開上了一道平坦的溪穀,人與車之間就成了一場比賽,他們一個又一個跑掉了隊,邊離開邊揮手,嬉笑,直到最後剩下兩個人跟著我們的車跑,他們是這些人中跑得最好的,他們帶著驕傲的神情,平穩而輕鬆地邁動長腿,輕鬆地和我們的車速保持一致。他們以千米運動員的速度在奔跑,還拿著他們的長矛。然後我們不得不向右轉,從高爾夫球場似的平坦溪穀中爬了出來,開進一片延綿起伏的草地,我們慢慢地以第一擋向上行駛,這時那一群人又跟了上來,哈哈大笑著,盡力裝出呼吸正常的樣子。我們穿過一小塊灌木叢,有隻小兔子蹦了出來,以“之”字型瘋跑,現在車後麵所有的馬薩伊人都發瘋一樣地衝刺。他們抓住了那隻兔子,最高的那個奔跑者追到車前,把它遞給我。我抓住兔子的時候,能夠透過它柔軟溫暖、毛茸茸的身體感覺到它的心在急速跳動,我撫摸了它一下,那個馬薩伊人拍拍我的胳膊。我抓著兔子耳朵把它遞回去。不,不,它是我的了。是個禮物。我把它交給姆科拉。姆科拉根本沒把它當回事兒,將它遞給了一個馬薩伊人。這時我們開動了車子,他們又跑了起來。那馬薩伊人俯下身子,把兔子放在地上,兔子撒腿就跑,所有的人便又大笑起來。姆科拉搖搖頭。這些馬薩伊人給我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馬薩伊人真不錯,”姆科拉激動地說,“馬薩伊人有很多動物。馬薩伊人不為了吃肉殺動物。馬薩伊人殺人。”
那個萬德羅伯人拍拍自己的胸脯。“萬德羅伯馬薩伊人。”他非常驕傲地說,表明這兩個民族有親緣關聯,他的耳朵和他們一樣卷起來。看著他們奔跑,帥得要命,如此愉快,讓我們也都高興起來。我從沒見過這麼快就產生的無私友情,也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人。
“好樣的馬薩伊人,”姆科拉重複著,著重地點了點頭,“好樣的,好樣的馬薩伊人。”隻有加裏克好像有不同的印象。盡管他穿著卡其衣服,有辛巴老板的來信,我相信這些馬薩伊人還是讓他心生恐懼。他們是我們的朋友,不是他的。他們當然是我們的朋友。他們有那種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態度,那種沒有表達出來但立刻完全接受你的態度,讓你覺得無論你來自何處,你一定也是個馬薩伊人。你隻有在最優秀的英國人、最優秀的匈牙利人和最優秀的西班牙人身上看到這種態度;這種態度曾是高貴品質的最明顯的標誌,如果真有高貴品質的話。這是一種自然天成的態度,有這種氣質的人難以在世上幸存下來,但是實在沒有什麼事情比領略這種態度更使人快樂的了。
現在又隻剩下兩個人在跑了,道路難行,卡車正在將他們甩在後麵。他們依然跑得很好,依然很放鬆,步子很大,但是卡車是個殘酷的領跑者。於是我讓卡馬烏加速,結束掉這場比賽,因為突然間的加速不會使穩步奔跑的人感到羞辱。他們衝刺,被甩在後麵,哈哈大笑,然後我們探出身子,向他們揮手,他們停下腳步,靠在長矛上,也向我們揮手。我們仍然還是好朋友,但是現在我們又孤孤單單的了,眼前沒有路了,隻有大概的方向,我們繞過一個個樹叢,沿著這個綠色溪穀的走向行進。
過了一會兒,樹林變得越來越密,我們已經離開了那片田園地帶,現在選了一條模糊難辨的小徑,沿著它小心地穿過茂密的次生林。有時我們會進入死胡同,不得不下車,把擋在路上的木頭拖開,或是砍掉一棵擋住車身的樹。有時我們還得倒車退出灌木叢,循路繞上一圈兒,又回到原來的小徑上,用那種叫做panga的長柄刀開路。萬德羅伯人砍灌木的本領很差,加裏克也好不到哪裏去。姆科拉樣樣精通,很會用刀,他快速有力地揮舞著大砍刀,報仇似的砍下去。我用得很不順手。手腕上的門道是很講究的,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學到的;等你的手腕累了,那把刀就似乎超出了它本來的重量。我希望能有一把密歇根的雙刃斧,斧刃磨得飛快,而不是用這把刀來砍樹。
當我們被迫停下來,一路劈開樹木,卡馬烏就運用智慧和對這片地區的敏感開車,盡量避開麻煩,我們穿過了一個很難走的路段,來到另一片開闊的草地,看到右邊遠處有一列山丘。但是這裏新近下過一場大雨,我們得非常小心草地的低窪地勢,汽車輪胎陷入草皮下的爛泥裏,在滑溜溜的泥漿中空轉。我們兩次砍去灌木叢,用鏟子將輪胎挖出來,學會了不要相信任何低窪的地勢,而是沿著草地高處的邊緣繞行,然後又一次進入森林。在樹林裏為了找到能出去的地方兜了好幾個大圈子,最後出了樹林,來到一條溪岸邊,那裏有一座用灌木搭成的橋,像河狸搭建的壩一樣橫跨在溪床上,很明顯是建來阻擋溪水的。溪的另一邊是一片帶刺灌木叢圍作籬笆的玉米地,一道陡峭的、遍地殘株的堤岸,種滿了玉米,還有一些看上去被遺棄的畜欄或是帶刺灌木圍護的場地,裏麵有些用泥和木棍兒搭成的建築物,右邊有一些錐形茅草屋,突出在多刺灌木的柵欄之上。我們都下了車,因為這條溪流是個麻煩,而在對岸,我們唯一能爬上溪岸的地方是穿過那片滿是殘株的玉米地。
老頭說那天下過雨。那個早上他們經過這裏時,水還沒漫過那道灌木壩。我感覺非常沮喪。我們穿過了一片美麗的處女林區,在那裏有人曾瞧見有撚沿著小徑走過,而我們最後卻困在了不知是誰家的玉米地裏一條溪流的岸前。我從沒想到會陷在玉米地裏,我恨它。我想我們必須先獲準將車子開過玉米地,我們隻有穿過溪流才能上岸,於是我脫了鞋子,趟進小溪,測了測腳下的情況。溪底有很多灌木和樹苗被壓得堅硬密實,我相信隻要速度快,就能開過去。姆科拉和卡馬烏同意了,我們就上岸看看那裏的情況。岸上的泥土很軟,但是下麵的土層很幹,我估摸著,如果能穿過那些殘株的話,就可以用鏟子挖出一條道來。但是在進行嚐試之前,我們先要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
有兩個男人和一個男孩從茅草屋那邊朝我們走過來。他們走到跟前的時候,我用斯瓦希裏語說,“你們好。”他們回了一句,“你們好。”然後老頭和萬德羅伯人跟他們交談起來。姆科拉衝我搖搖頭。他一句話都聽不懂。我想他們是在請求對方同意讓我們通過玉米地。老頭跟他們談完之後,那兩個男人走近來,跟我握了握手。
他們看上去跟我見過的任何黑人都不一樣。他們的臉是灰棕色的,最年長的那個看上去五十歲左右,長著薄嘴唇、很像希臘人的鼻子、相當高的顴骨和充滿智慧的大眼睛。他很坦然,也很有尊嚴,看上去非常睿智。較年輕的那個跟他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以為他們是兄弟。他看上去大約三十五歲左右。那個男孩長得像小姑娘一樣好看,看上去很害羞很天真。他剛走過來的一刹那,我看到他的臉,還以為他是個小女孩呢,因為他們都穿著那種原色平紋細布的羅馬式托加袍,在肩頭打個結,看不出他們的身形。
他們正跟老頭說話,這時我看著老頭跟他們站在一起,很像是這片耕地的具有古典式相貌的主人,隻不過麵帶皺紋,有所退化而已,就像那個萬德羅伯馬薩伊人是我們在樹林裏見到的那些英俊魁梧的馬薩伊人的皺縮的翻版一樣。
然後我們都走到溪邊,卡馬烏和我在輪胎上綁了繩子作為履帶,而那個像羅馬人的長者和其他人將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將最沉的東西抬到陡峭的岸上。然後我們將車子瘋狂地向對岸開去,水濺得四處都是,所有的人都使勁推車,車子剛到中途,就陷入了泥土,我們連砍帶挖,最後把車弄到了岸上,但是在我們前方就是那片玉米地,我不知道我們從那裏能開到哪裏去。
“我們往哪兒走?”我問那個像羅馬人的長者。
他們沒聽明白加裏克的翻譯,老頭才把我的問題表達清楚。
羅馬人指著左邊樹林邊那密實的帶刺灌木叢柵欄。
“我們無法開車穿過那裏。”
“Campi這裏姆科拉講的是洋涇浜語,camp加i類似於斯瓦希裏語的發音。。”姆科拉說,意思是我們要在這兒安營。
“這個破地方。”我說。
“Campi。”姆科拉語氣堅決地說,他們都點了點頭。
“Campi!Campi!”老頭說。
“我們就在那裏安營。”加裏克自大地宣布。
“你一邊兒待著去。”我對他說,臉上卻笑嘻嘻的。
我和羅馬人朝營址走去,他一直在說話,用那種我一個字兒都聽不懂的語言。姆科拉和我在一起,其他人在把東西往車裏搬,然後坐車跟在我們後麵。我記起以前曾讀到過,絕不能在被遺棄的土著區安營,因為那裏有虱蠅和其他危險的東西,我就準備反對在這裏紮營。我們從帶刺灌木籬笆的一個缺口走進去,裏麵有一個建築物,由原木和樹苗在地上打樁,用樹枝交叉搭成。它看上去像是個大雞籠。羅馬人揮了一下手,表示我們可以隨意使用這個建築和這片圈地,同時繼續說著話。
“蟲子。”我用斯瓦希裏語對姆科拉說,語氣裏帶著很強烈的反感。
“沒有,”他說,打消了我這個念頭,“沒有蟲子。”
“可惡的蟲子。很多蟲子。惡心。”
“沒有蟲子。”他很堅決地說。
沒有蟲子占了上風,而那個羅馬人還在一個勁兒地說著,我希望有些談得來的話題,這時車子開上來了,停在距帶刺灌木籬笆大約五十碼的一棵大樹下,大家都開始搬運安營的必需品。我的帶鋪地防潮布的帳篷懸掛在一棵樹和雞籠的一側之間,我坐在一隻汽油桶上,跟那位羅馬人、老頭和加裏克討論起射獵的事宜,卡馬烏和姆科拉則搭起一個帳篷,那個萬德羅伯馬薩伊人用單腿兒站著,嘴巴張得很大。
“撚在哪兒?”
“後麵那兒。”他揮了下手。
“是大撚嗎?”
他張開手臂,顯示撚角的大小,引得那羅馬人狂說一通。
我拚命翻詞典,“他們正在監視的那頭在哪兒?”
沒有得到回答,那羅馬人又講了一大串,我理解為他們一直在監視所有的撚。
時近黃昏,天上布滿了烏雲。我上身濕到了腰部,襪子浸透了泥漿。還因為推車砍樹,弄得我汗流浹背。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我問。
“明天。”加裏克回答,連問都沒問那羅馬人。
“不,”我說,“今晚就開始。”
“明天,”加裏克說,“現在有點兒晚。一個小時之後就沒有亮光了。”他在我的表上指出還有一小時。
我查了下詞典。“今晚就去打獵。最後一小時是最好的一小時。”
加裏克暗示撚在很遠的地方。去那裏打獵再返回來是不可能的,這些他都是用手勢比劃出來的,“明天去打獵。”
“你個混蛋。”我用英語罵道。羅馬人和老頭一直站在那裏什麼也沒說。我打了個寒戰。盡管雨後的空氣有些悶熱,但是太陽被烏雲遮著,還是有點兒冷。
“老頭。”我說。
“是的,老板。”老人應聲道。我仔細地查著詞典,說,“今晚去獵撚。最後一小時是最好的一小時。撚在附近嗎?”
“也許吧。”
“現在就去打獵?”
他們交談起來。
“明天打。”加裏克插嘴說。
“閉嘴,你這個裝相的,”我說,“老頭。現在作短時間搜獵?”
“是的。”老頭說,羅馬人也點點頭。“短時間。”
“好。”我說,隨後去找一件襯衫、背心和一雙襪子。
“現在去打獵。”我對姆科拉說。
“好的,”他說,“好的。”
穿上了幹襯衫、幹淨襪子,換了雙靴子,我感到一身清爽,坐在汽油桶上,一邊喝兌水的威士忌,一邊等羅馬人回來。我有把握打到一頭撚,我想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樣就不至於緊張了。我也不想感冒。而且我就是想為威士忌本身而喝威士忌,因為我很愛它的味道,還因為,我現在很高興,它會使我感覺更好。
我看見羅馬人來了,就把靴子上的拉鎖拉上,檢查了斯普林菲爾德彈膛中的子彈,拿下瞄準器上的防護罩,朝後孔徑吹了吹。然後我把放在汽油桶旁地上的鐵皮杯子中剩下的威士忌喝完,站了起來,檢查一下襯衫口袋中的兩塊手絹。
姆科拉拿著他的刀和老爹的大望遠鏡。
“你留在這兒。”我跟加裏克說。他沒有介意。他認為我們這麼晚出去很傻,很高興等著我們失敗而歸。那個萬德羅伯人倒是想去。
“人有些多。”我說,揮了揮手讓老頭留下,然後我們走出圍欄,由羅馬人持矛打頭陣,然後是我,接著是帶著望遠鏡和裝了子彈的曼利希爾的姆科拉,最後是同樣手持長矛的萬德羅伯馬薩伊人。
我們穿過玉米地時已經是五點多了,往下到了溪邊,在大壩上方一百碼處溪流變窄的地方,我們從高草叢中趟了過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慢慢而行,爬上對麵長滿青草的溪岸,彎腰穿過有水氣的草叢和蕨叢時,我們腰部以下都濕了。我們走了不到十分鍾,正小心地爬上溪岸,這時,沒有事先警告,羅馬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一邊蹲下,一邊把我的身體拉低,貼近地麵;我一邊伏下,一邊拉開槍栓,豎起扳機。他屏住呼吸,用手指了指,在溪水對岸的樹林邊緣,有一個很大的灰色動物,腹部有白色條紋,巨大的犄角向後卷起,挺胸昂頭側身站在我們對麵,像是在聽動靜。我舉起槍,但是有一片樹叢擋著。要是不站起來的話,子彈就無法射過去。
“開槍。”姆科拉小聲地說。我搖了搖食指,開始匍匐前進,打算避開灌木叢,生怕在我準備十拿九穩地開槍時,公撚被驚跳起來,但是我想起老爹的話,要“悠著點兒”。等我看見已經避開了灌木叢,便單膝跪地,通過瞄準器的缺口看著那頭公撚,它看上去是那麼大,讓我吃驚,接著想起不要把它當回事兒,這一次和其他次打槍一樣,我看見準星正好指向它肩頭下方中央,便扣下了扳機。它吼叫一聲跳起身來,跑進了灌木叢,但我知道我射中了它。在它跑到樹木間的時候,我看見一團灰色一閃,便又開了一槍,隻聽姆科拉叫道,“Piga!Piga!”意思是“打中了!打中了!”那個羅馬人拍拍我的肩膀,然後撩起托加袍圍在脖子上,裸奔起來,這時我們四個也開始像獵狗一樣全速奔跑,水花四濺地跑過小溪,衝上溪岸,羅馬人在前麵,赤身裸體地撞過灌木叢,然後彎下腰,揀起一片沾血的葉子,朝我的後背猛拍了一下,這時姆科拉說,“Damu!Damu!”意思是血,血,然後那道踩得很深的腳印朝右拐去,我重新裝上子彈,我們又拚命地跟著腳印跑,樹林裏幾乎漆黑一片,羅馬人對著腳印猶豫了片刻,決定往右麵去碰碰運氣,隨後又一次看到了血跡,他在我胳膊上用力一扯,又把我拽倒,我們全都屏住呼吸,看見那公撚就在前方一百碼處的空地上站著,在我看來它傷得不輕,它扭頭直直地望著我們,寬寬的耳朵張開,體型碩大,灰色上有白色條紋,它的犄角絕對是個奇觀。現在,天色正在變暗,我絕對要抓住這個時機,便屏住呼吸,朝著它前肩後麵一點兒的地方開了一槍。我們聽見子彈砰的一聲,看見它應聲弓背躍起。姆科拉大叫,“打中了!打中了!打中了!”這時它已經從視線中消失,我們又像獵狗一樣飛奔起來,差點就摔倒在什麼東西上。原來是一頭巨大、漂亮的公撚,已經死了,側身躺在那裏,犄角很大,呈深色螺旋狀,張得很開,真不敢相信我剛才開槍的時候,它就死在離我們五碼遠的地方。我看著它,身子很大,四腿很長,光滑的灰色上帶有白色條紋,那兩隻巨大、彎曲、距離很寬的角,像胡桃肉的棕色,角尖像象牙,還有很大的耳朵,鬃毛濃密的可愛的脖子,兩眼之間白色的V字形前額以及白色的嘴,我彎下身去,用手摸摸它,好讓自己相信這是真的。它側身躺在中彈的那一邊,身上沒有什麼傷痕,聞上去氣味甜美,就像牲畜的氣息和雨後百裏香的氣味。
隨後羅馬人用胳膊摟住我的脖子,姆科拉用一種奇怪高亢的歌唱般的嗓音喊叫著,那個萬德羅伯馬薩伊人不停地拍著我的肩膀,上下跳躍,然後他們都一個接一個地跟我握手,我從來沒見過那種奇特的握手方式,就是把你的大拇指攥在他們的拳頭裏,握住,搖晃一下,拉一拉,再握住,同時熱情地注視著你的眼睛。
我們都看著公撚,姆科拉跪下,手指順著犄角的曲線撫摸下去,用手臂量了一下兩隻角之間的寬度,同時不停地低聲哼唱,“嗚—嗚—咿—咿”,發出表示狂喜的尖細高音,撫摸著撚的口鼻和鬃毛。
我拍了拍羅馬人的後背,我們又那樣拉大拇指,我也拉了他的大拇指。我擁抱了萬德羅伯馬薩伊人,他在動情地使勁拉了我的大拇指之後,拍著自己的胸膛,非常驕傲地說,“萬德羅伯馬薩伊人是了不起的向導。”
“萬德羅伯馬薩伊人是了不起的馬薩伊人。”我說。
姆科拉不停地搖頭,看著那頭撚,發出奇怪的尖細的聲音。然後他說,“Doumi, Doumi, Doumi! Bwana Kabor Kidogo, Kidogo.”意思是這頭是公撚中的公撚。而凱爾獵到的那頭是小撚,算不上什麼。
我們都知道我們殺死了那另外一頭公撚,我卻把它誤當成了這一頭,而這一頭在開第一槍時就已經斃命了,可在這頭奇跡般的公撚麵前,另一頭就顯得無關緊要了。但我還是想去看看那另一頭。
“走吧,撚。”我說。
“它死了,”姆科拉說,“死了!”
“走吧。”
“這頭是最好的。”
“走吧。”
“測測吧。”姆科拉央求道。我將鋼卷尺順著一隻角的曲線量了一下,姆科拉將尺往下拉。它大大超過了五十英寸。姆科拉焦急地看著我。
“大!大!”我說,“有凱爾老板的兩倍大。”
“咿—咿。”他小聲地說。
“走吧。”我說。羅馬人已經走了。
我們抄近路到了我當時看到公撚後開槍的地方,一進灌木叢,就看見那道腳印和齊胸高的草葉上的血跡。我們走了不到一百碼,就發現了它,已經死透了。它遠不及第一頭撚那麼大。犄角倒是一樣長,但要細一些,不過它同樣漂亮,側躺在一邊,在它倒下的地方,灌木都被壓彎了。
我們又一次行了拉大拇指的握手禮,顯然這是為了表達極度的喜悅之情。
“這頭是警衛。”姆科拉解釋說。這頭公撚是較大那頭公撚的警衛或保鏢。我們看到第一頭撚的時候,它顯然已在樹林裏,跟著第一頭一起跑,並曾經回過頭來看,為什麼那頭大公撚沒有跟上來。
我想拍些照片,就叫姆科拉和羅馬人回營地取那兩部相機回來,一部是Graflex牌單反相機Graflex格拉弗萊克斯單反相機由美國福爾默施溫公司生產,采用折疊式結構,有高高豎起的可折合式腰平取景器。,另一部是電影攝影機電影攝影機是當時美國柯達公司出品的小型攝影機,膠片比一般的攝影機窄四倍多。,還有我的手電筒。我知道我們和營地都在小溪的同一側,就在營地的上方,我希望羅馬人能抄近道,在太陽下山之前返回。
他們走了,此刻已是一天將盡之時,雲下的太陽還亮閃閃的,萬德羅伯馬薩伊人和我看著那頭撚,量了它的犄角,聞著它宜人的氣味,那氣味甚至比旋角大羚羊的還好聞,我們撫摸它的鼻子、脖頸和肩膀,驚訝於它的耳朵之大,它皮毛的光滑和整潔,還察看了它的蹄子,又長又窄,富有彈性,使它看上去像是用腳尖走路的,還摸摸它肩膀下的彈孔,然後又握了握手,這時萬德羅伯馬薩伊人告訴我說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就告訴他說,他是我的好夥伴,並將我最好的有四把刀片的折刀給了他。
“我們去看看那第一頭吧,萬德羅伯馬薩伊人。”我用英語說。
萬德羅伯馬薩伊人點點頭,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們沿著小徑回到小空地的邊緣,那頭大公撚躺著的地方。我們繞著它轉了一圈兒,看著它,然後我將它的肩抬起來,萬德羅伯馬薩伊人把手伸到它的身下,找到了彈孔,將手指伸進去。然後他用帶血的手指摸摸前額,大談起什麼“萬德羅伯馬薩伊人是了不起的向導”。
“萬德羅伯馬薩伊人是向導之王,”我說,“萬德羅伯馬薩伊人是我的夥伴。”
汗水浸濕了我的全身,我披上一直由姆科拉拿著的、沒有帶走的雨衣,將領子豎起圍著脖子。我看著太陽,擔心它在他們拿來相機之前落山。不久,我就聽見他們在灌木叢中走來的聲音,我衝他們大叫一聲,讓他們知道我們在哪兒。姆科拉應了一聲,我們就你一聲我一聲地來回喊話,我能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和在灌木叢中發出的劈裏啪啦的聲音,同時我叫喊著,注視著那幾乎已經落山的太陽。最後我看見了他們,就向姆科拉大喊,“快跑,快跑”,並指了指太陽,但是他們已經跑不動了。他們剛才上山的速度已經很快了,穿過茂密的灌木叢,當我拿到相機,放大光圈,將鏡頭對準那頭公撚時,隻有樹梢上閃爍的陽光了。我拍了六張照片,當大家將撚拖到一個稍微亮一點的地方,又用電影攝影機拍了拍,隨後太陽就下山了,我盡到了拍好一張照片的本分,把照相機放進盒子裏,幸福地隨著夜色,進入勝利後無憂無慮的心情;隻在姆科拉剝頭皮的時候去指導了一下,從哪裏下刀才能得到一張足夠完整的皮。姆科拉用刀的姿勢很美,我喜歡看他剝皮,但是今晚,我隻給他演示了該從哪裏下第一刀,也就是順著大腿往上,劃過胸脯下麵與肚子的連接處,一直回到肩部隆起的地方,我沒有看著他動手,因為我想記住我第一次看到這頭公撚的樣子,於是在黃昏中朝第二頭撚走去,在那裏等著他們拿著手電筒過來,接著,想起了我射殺的每一個動物,不是由我親自剝皮就是看著別人剝皮,而且記得它們在每一刻的模樣,一段記憶不會毀掉另一段記憶,因此不看別人動手的想法隻是一種懶惰,就像把髒碟子放在水槽裏留到翌日早上再洗一樣,當姆科拉加工第二頭撚的時候,我幫他打著手電筒,盡管已經很累了,我仍然很欣賞他幹淨、利落、仔細地用刀剝下頭皮,直到將整個頸皮掀起,往後展開,他割斷了撚的頭部和脊骨的連接處,把兩隻犄角一扭,頭就鬆動了,連同頸部的皮都從肩膀上扭下來,整個皮沉甸甸地耷拉著,在手電筒的照耀下濕漉漉的,電筒光還照在他沾滿血的手和髒兮兮的卡其外套上。我們給萬德羅伯馬薩伊人、加裏克、羅馬人和他的兄弟留了盞燈,讓他們給整頭撚剝皮,將肉打包,姆科拉扛著一隻撚頭,老頭扛著另一隻,我拿著手電筒和兩杆槍,我們在黑暗中返回營地去。
黑暗中老頭臉朝前摔在了地上,姆科拉哈哈大笑;整個剝下的皮攤開來,罩住了他的臉,幾乎讓他窒息,我們倆都笑起來。老頭也笑了。接著姆科拉也在黑暗中摔倒了,我和老頭哈哈大笑。又走了不一會兒,我踩在某種陷阱的覆蓋物上,摔了個嘴啃泥,爬起來的時候,聽見姆科拉咯咯笑得喘不過氣來,老頭也在吃吃傻笑。
“見鬼,這是怎麼回事?卓別林的喜劇?”我用英語問他們。他們兩個都扛著撚頭哈哈大笑。噩夢般穿過灌木叢之後,我們終於到了帶刺的灌木籬笆前麵,看到了營地的篝火,姆科拉看到老頭穿過刺叢時摔倒了,顯出一副開心的樣子,老頭咒罵著站起來,看上去幾乎抬不動撚頭了,我便用手電筒照在他的前麵,讓他看清入口。
我們來到篝火前,老人把撚頭靠著樹棍兒和泥土搭建的棚子放下,我看到他的臉上在流血。姆科拉把他扛著的撚頭放下,指著老頭的臉,哈哈大笑,搖著頭。我看著老頭。他徹底累垮了,他的臉被劃破得很厲害,滿臉泥土,還淌著血,可他卻在開心地咯咯笑。
“老板摔了一跤。”姆科拉邊說邊模仿我向前摔倒的樣子。他們兩個都咯咯地笑。
我做出要揍他的樣子,說,“野人。”
他又學我摔倒的樣子,接著卡馬烏非常禮貌而尊敬地和我握手,說,“好啊,老板!非常好,老板!”然後走過去察看撚頭,眼睛閃閃發亮,他跪了下來,摸摸犄角,又摸摸耳朵,和姆科拉一樣歎息地哼哼著,“嗚—嗚—咿—咿”。
我走進漆黑一片的帳篷,我們把燈留給了要把肉帶回來的人,我脫下濕衣服,梳洗了一番,在黑暗中從我的帆布背包中摸出睡褲和浴袍。穿著這些衣服和防蚊靴走出帳篷。我把濕漉漉的衣物和靴子拿到篝火前,卡馬烏把它們展開晾到枝條上,把靴子的靴筒朝下,分別插在一根樹枝上,放在遠離火堆的地方,以免把它們烤焦。
火光中,我坐在一個汽油桶上,背靠大樹,卡馬烏拿來了威士忌酒瓶,在一個杯子裏倒了一些,我從水壺裏兌些水進去,坐在那兒喝酒,一邊看著火堆,什麼都不想,沉浸在幸福中,感覺到威士忌溫暖著我,心情平靜下來,就像你展平床上褶皺的床單一樣,這時卡馬烏從儲備箱裏拿來了幾聽罐頭,讓我看看晚上想吃些什麼。有三聽特製的聖誕肉糜、三聽鮭魚和三聽什錦水果,還有幾塊巧克力和一聽特製的聖誕李子布丁。我讓他把這些東西都放回去,心想不知道凱迪把肉糜當成什麼東西了。我們找那個李子布丁已經有兩個月了。
“肉呢?”我問。
卡馬烏拿來一長條很厚的烤格蘭特瞪羚裏脊肉,那是我們在二十五英裏鹽堿地上追獵時,老爹在平原上打到的格蘭特瞪羚中的一隻身上的,還有一些麵包。
“啤酒呢?”
他拿來一瓶一升裝的德國啤酒,打開了瓶蓋。
坐在汽油桶上似乎太麻煩了,我就把雨衣鋪在篝火前已經烘幹的地麵上,坐在地上,把兩條腿伸開,後背靠在木箱子上。老頭正用一根棍子烤肉。那是一片上選的好肉,他用托加袍裹著帶來的。過了一會兒,大家都開始扛著肉和皮回來了,我舒展開身體,喝著啤酒,一邊注視著火堆,所有的人都圍在火邊,一邊聊天,一邊用木棍烤肉。天氣漸冷,夜色清明,空氣中有一股烤肉的香味,火堆的煙味,我那雙靴子冒蒸汽的味,還有蜷坐在那裏的那個好心腸的萬德羅伯馬薩伊老人身上的氣味。但是我還記得那頭撚躺在森林中時的氣味。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烤肉,或是在火堆周圍串在木棍上烤著肉,他們翻動著、照料著這些肉,大家還說了很多話。從茅草屋那邊過來兩個我沒見過的人,我們下午看見的那個小男孩也跟他們在一起。我正吃著一片從萬德羅伯馬薩伊人樹棍上剝下來的熱騰騰的肝,心裏想著腰子哪兒去了。肝的味道很美。我正遲疑著值不值得起身去拿詞典翻查,以便問問腰子的去處,這時姆科拉說,“要啤酒嗎?”
“好的。”
他拿來一瓶酒,啟開,我舉起酒瓶,喝下去一半,把剩下的肝吃了。
“這才是痛快的生活。”我用英語對他說。
他齜牙一笑,用斯瓦希裏語說,“再來點啤酒?”
我用英語跟他對話被看作是一種可以接受的玩笑。
“看著。”我說,將酒瓶揚起來,讓酒自然地灌下肚去。這是我在西班牙學的老把戲了,不用咽就能就著皮酒囊喝酒。這一舉動給羅馬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走過來,在雨衣旁蹲下,開始說起話來。他說了好長時間。
“絕對,”我用英語跟他說,“而且他還能駕雪橇呢。”
“再來點啤酒?”姆科拉問。
“我看你是想看那老頭喝醉吧?”
“是的。”他用斯瓦希裏語說,像是能聽懂英語的樣子。
“看著,羅馬人。”我開始讓啤酒灌下肚去,看著羅馬人的喉嚨隨著我的動作在動,我噎著了,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放下酒瓶。
“就這樣吧。一晚上不能表演兩次。你都快肝火上升了。”
羅馬人用他自己的語言繼續說著。我聽見他說了兩次Simba(獅子)。
“這裏有Simba嗎?”
“沒有,”他說,“那邊有。”向黑暗中揮揮手,我弄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是那聲音很好聽。
“我有很多Simba,”我說,“了不起的有Simba的人。問問姆科拉吧。”我感到我這一晚上變成了吹牛大王,但是老爹和P.O.M.都沒在這兒聽我吹。如果你吹起牛來沒人理解,那就說不上讓人滿意,但總比不吹牛要好。在喝啤酒這件事上,我肯定也是得了吹牛症了。
“令人吃驚。”我告訴羅馬人。他繼續講著自己的故事。酒瓶底上還剩下一點兒啤酒。
“老頭。”我說。“Mzee.”
“是的,老板。”老頭說。
“這裏還有點啤酒給你吧。你上了年紀了,酒傷不了你的。”
當他看著我喝酒的時候,我注意過老人的眼神,知道他也是個愛酒之人。他接過酒瓶,喝得連泡沫都不剩,然後蹲在他那些串了烤肉的枝條旁,愛不釋手地拿著酒瓶。
“再來點啤酒?”姆科拉問。
“好,”我說,“還有我的那些彈殼。”
羅馬人一直在不緊不慢地說著話。他甚至能講一個比卡洛斯在古巴時講的更長的故事。
“這故事很有趣,”我跟他說,“你也是個好夥計。我們倆都很好。聽著。”姆科拉拿來了啤酒和口袋裏裝滿了彈殼的卡其外套。我喝了點啤酒,注意到老頭正在看著,就攤出六個彈殼。“我患上了吹牛症,”我說,“你們得忍著,看著!”我依次摸著每一顆彈殼說,“Simba,Simba,Faro,Nyati,Tendalla,Tendalla。你怎麼想?你不一定要相信。看著,姆科拉!”我又把這六顆彈殼的名字說了一遍,“獅子、獅子、犀牛、水牛、撚、撚。”
“啊咿!”羅馬人興奮地說。
“是的,”姆科拉嚴肅地說,“是的,這是真的。”
“啊咿!”羅馬人說著一把拽住我的大拇指。
“千真萬確,”我說,“極其不可信,不是嗎?”
“真的是這樣的,”姆科拉說,自己又數了一遍彈殼,“Simba,Simba,Faro,Nyati,Tendalla Tendalla!”
“你可以去告訴別人,”我用英語說,“這下可是吹牛吹到家了。夠我滿足一晚上的了。”
羅馬人又繼續跟我說話,我仔細地聽著,又吃了一塊烤肝。姆科拉此刻正在收拾那兩個撚頭,將其中一隻的皮剝下來,向卡馬烏演示怎樣剝掉另一個撚頭容易剝的部分。對他們兩人來說,這是個不小的工程,在眼睛、口鼻和耳朵軟骨附近都要很小心,然後將皮上所有的肉都刮幹淨,這樣頭皮就不會爛掉,他們迎著火光非常仔細巧妙地操作著。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去睡覺,也不記得到底有沒有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