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根脈所係
一、 家鄉山水
在福建省的南部有個平和縣，其中有個阪仔村，1895年10月10日（陰曆八月二十二日）一個男嬰降生於此，他就是日後大名鼎鼎、影響了世界的林語堂博士。
這是一個山清水秀、充滿神奇與夢想的地方，它既是孕育林語堂的生命搖籃，又是林語堂走向廣大世界人生的起點，還是日後林語堂日思夜想的故鄉熱土，當然更是林語堂葉落歸根的所有牽掛。後來，林語堂在自傳中這樣概括家鄉山水之於他的重要性：“如果我有一些健全的觀念和簡樸的思想，那完全是得之於閩南阪仔之秀美的山陵，因為我相信我仍然是用一個簡樸的農家子的眼睛來觀看人生。那些青山，如果沒有其他影響，至少曾令我遠離政治，這已經是其功不小了。”
阪仔四麵環山，著落在一大片肥美的穀地上，一條清澈的河流從中間流過，在綠樹、鮮花、蔓草的映襯下，仿佛置身於一幅畫裏。南麵是一望無際的十尖山，無論晴雨它都被雲霧籠罩著，給人一種如夢似幻、輕靈自由、神奇飄渺的感覺；北麵是峻峭的石缺山，它多是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據說有神人走過後留下了大趾的痕跡，所以才有一條裂縫，每年冬天有狂風從此吹來，使阪仔村感受了一份冷峻、莊嚴和神聖。溪水從林語堂的家門前流過，當時是去漳州、廈門的唯一通道，它流激水淺，船隻無法通過，隻能走淺底的小舟，駕舟的船夫父女航過淺灘，有時幹脆跳下水，高高地卷起褲腿，將小舟頂在肩膀上扶過去，這裏是小林語堂撿石子、與小夥伴玩耍的地方。因此，阪仔也被稱為“東湖”、“銅壺”，還有人稱它為“寶鼎”，大概是山陵皆岸、風水寶地之意。
林語堂雖然隻在阪仔生活了十多年，但他對這方水土卻懷著深厚的感情，以至於在以後的作品中經常寫到它，其涉及筆墨之多，用情之專、之濃、之深、之厚，評價之高，在中國現代作家中是很少見的。據統計，林語堂專門寫家鄉的文字就有萬餘。另外，林語堂筆下的家鄉往往情深意長、讀之令人心動，一如春風吹皺了嚴冬過後冰銷雪融的湖水。在《回憶童年》中，林語堂寫道：“日出東方，日落西山，早霞餘輝，都得天地正氣。說不奇就不奇，說奇是大自然的幻術。……在這雲山千疊之間隻促少年孩子的夢想與幻想。”在《八十自敘》中，林語堂還說：“我們那兒的山令人敬，令人怕，令人感動，能夠誘惑人。峰外有峰，重重疊疊，神秘難測，龐大之至，簡直無法捉摸。”他在《林語堂自傳》中還說：“在童時，我的居處逼近自然，有山、有水、有農家生活。因為我是個農家的兒子。我很以此自詡。這樣與自然得有密切的接觸，令我的心思和嗜好俱得十分簡樸。這一點，我視為極端重要，令我建樹一種立身處世的超然的觀點，而不至流為政治的、文藝的、學院的，和其他種種式式的騙子。在我一生，直迄今日，我從前所常見的青山和兒時常在那裏撿拾石子的河邊，種種意象仍然依附著我的腦中。”林語堂人到中年，還在《四十自敘詩》中表示：“我本龍溪村家子，環山接天號東湖；十尖石起時入夢，為學養性全在茲。”可見，家鄉山水在林語堂心中的重量！
不僅如此，林語堂還確立了他獨特的“高地人生觀”，這就將家鄉山水放在一個哲學的高度，使之具有了形而上學的意義。他說：“人若在高山裏長大，山會改變他的觀點，進入他的血液中……山能壓服一切。……山使你謙卑。”“說得明白一點，我有高地的人生觀。”“換一個說法，假如你在高山裏生長，你會用高山來衡量一切，你看到一棟摩天樓，就在心裏拿它和你以前見過的山峰來比高，當然摩天樓就顯得荒謬、渺小了。”“生長在高山，怎能看得起城市中的高樓大廈？紐約的摩天大樓，就他‘摩天’，才是不知天高地厚，哪裏配得上？”“要明察人類的渺小，須先看宇宙的壯觀。”這種人生觀、文化觀顯然是建立在對於天地自然充滿尊重、敬畏甚至崇拜的基礎上的，是林語堂童年山水自然的內心化圖景，這是理解林語堂不可忽略的一個根脈所在。
家鄉山水仿佛是一個圓點，以後林語堂不論走多遠、飛多高、影響有多麼巨大，都是以此為中心畫圓的，就像激起無數漣漪的湖水中那顆石子的重要性！其實，林語堂的文學觀、人生觀、生命觀、文化觀、價值觀、審美觀以及道德觀和宇宙觀，都離不開深入他靈魂的家鄉山水。比如，他的不敢為天下先、生死由之、人生如煙似夢、自然、簡樸、自由、超然、矛盾、和諧、快樂等，都可以由此得到深入的理解和把握。又如，林語堂的自足性、柔中之剛、情感的濃鬱奔放，都與阪仔特殊的山水地理環境有關，山之峻峭為其剛，雲霧和溪水為其柔，濃鬱之植物為其情，壺穀之地為其自足。因為地理環境對於人生，尤其是對於童年的心靈，有著至為重要的奠基作用。丹納等人就表示：“人類精神的產物，正如活的自然的產物一樣，隻能由它們的環境來說明。”“人們的境況的任何變化，都會引起他們的心理的變化。”這樣，就比較容易理解林語堂的家鄉山水的獨特價值和意義了。
二、 閩南文化
就全國範圍來看，不論文化、民族有著怎樣的差別，儒家文化可能都具有統攝性的力量，它幾乎無孔不入，影響深遠。不過，也應該看到地域文化、民族文化仍有其獨特的活力，不可忽略其價值意義。閩南文化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閩南主要是指以漳州、泉州、廈門為主的地區；閩南文化則指在繼承中古中原漢文化的基礎上，形成的獨特文化精神，它主要包括開放性、拚搏精神、包容性和閑適品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