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繆

西西弗斯遭受了天譴阿爾貝·加繆(AlbertCamus,1913—1960)

法國聲名卓著的小說家、散文家和劇作家,“存在主義”文學的大師。加繆深刻地揭示出人在異己的世界中的孤獨、個人與自身的日益異化,以及罪惡和死亡的不可避免,但他卻並不絕望和頹喪,主張要在荒誕中奮起反抗,在絕望中堅持真理和正義,為世人指出了一條基督教和馬克思主義以外的自由人道主義道路。二戰後,加繆在歐洲並在全世界成為他那一代人的代言人和下一代人的精神導師。主要代表作有小說《局外人》、《鼠疫》,隨筆《西西弗斯的神話》,劇作《正義》等。1957年因“熱情而冷靜地闡明了當代向人類良知提出的種種問題”而獲諾貝爾文學獎,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諾貝爾獎獲獎作家之一,1960年死於車禍。荒謬與自殺荒謬與自殺

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隻有一個,這便是自殺。判斷人生是否值得活下去就意味著回答了哲學的根本問題。所有其他的問題——世界是否是三維的,思想可分為九類還是十二類——都在其次。這些問題不過是遊戲,但人們必須要先行作答。如果真如尼采所說,一個值得我們尊敬的哲學家布道,必須舉例證明之,那麼你必會領悟答案的重要所在,因為它先於決定性的行動。這些皆是眾人心中感知的事實;但這些仍然需要進行深入的研究,才能為心智所明晰。

倘若捫心自問,如何判斷出這個問題比那個更緊迫,我會回答說,人做出判斷是基於問題包含的所有行為。我從未見過有人為本體論的爭辯而死。伽利略持有著極其重要的科學真理,卻在其威脅到他的生命時,他便輕鬆自如地選擇發誓放棄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做的對。原注:這是從真實的相對價值出發的。相反,從陽剛的角度看,這位學者的脆弱不妨讓我們嘿然。這一真理不值得他放棄生命。地球繞著太陽轉還是太陽繞著地球轉,這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問題。說實話,這個問題也毫無意義可言。另一方麵,我倒看到許多人自尋短見,因為他們覺得生命不值一活。我還看到另一些人自相矛盾,某一觀念或幻念給了他們生存的理由,但他們卻為此尋死(所謂生的理由亦尋死的絕佳借口)。所以我便得出結論,生命的意義是眾問題中最為緊迫、亟待回答的問題。那怎樣回答呢?就所有實質性問題(這裏我指的是那些有導致死亡風險的或那些勸人積極生活的問題),可能隻存在兩種思考方式:拉帕利斯譯注:拉帕利斯(La Palisse),1470—1525,法國元帥。式的思考和堂吉訶德式的思考。隻有實證和抒情之間的平衡才能使我們同時獲得情感和清醒。討論如此平凡卻如此感情豐富的主題,你能發現,迂腐的古典辯證法必須讓位給更加謙遜同時又來源於常識和相互諒解的態度。

自殺一向被人視為是社會現象而從未引起人們的探討。相反的,我們這裏一開始便要關注個人思想和自殺的關係。同偉大的藝術作品一樣,如此的行為醞釀於心中的沉寂。人本身對此一無所知,而某天晚上,他扣動了扳機或從高處跳了下去。據說,一位自殺身亡的公寓管理員自五年前失去了女兒後鬱鬱寡歡,變化極大,喪女之痛逐漸“蠶食”了他。我想像不出更加精確的字眼,但思考之初即蠶食的開始。社會與此關聯甚少,那蟲兒就在個人的心中,心中定能找尋它的存在。你卻必須理解並繼續這個讓人從神誌清醒麵對存在,到逃離陽光、奔向黑暗的致命遊戲。

自殺的緣由很多,最顯而易見的緣由往往不是最有力的。深思熟慮後很少人會自殺(當然這一假設不一定能夠被排除)。引起危機的緣由幾乎常常無從查證。報紙上常說是“個人憂傷”或“不治之症”。這些解釋似乎在理,但是人們一定想知道這個絕望之人的朋友那天有沒有對他冷眼相加。如果有的話,那個人便是罪人,因為這足以使所有懸於半空的積怨之氣、厭世之情,化作千鈞急墜而下了。原注:趁此機會,我得指出本文的相對性:自殺的確可以與許許多多值得尊敬的思考聯係在一起。例如,在中國的革命中就存在所謂表示抗議的政治自殺。

但倘若很難確定人一心尋死的那確切刹那,那一小步,那麼我們總可以相對容易地從行為本身中推導出結果。從某種意義上說,自殺如通俗劇一樣,相當於懺悔自己不知一生為何物,碌碌而為之。然而,我們不必給出太多的相關類比,不如回到日常用語當中。懺悔隻是一句“人生不堪如此多的苦難”。活著當然不容易。因諸多理由,你繼續做出受到生存支配的姿勢。第一就是習俗。自尋短見表明你甚至已經本能地發覺習俗的可笑特征,生存缺乏深刻的理由,每日焦躁令人瘋狂,忍受折磨卻毫無意義。

那麼,那種能夠把生命不可或缺的睡眠從心智中剝奪,卻又難以捉摸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即使理由不夠充分,隻要能夠解釋,這個世界依然是一個熟悉的世界。然而,相反的,身處於一個突然失去幻象和光明的宇宙中,人便感覺被疏遠,如同陌生人一般。既然他失去了故土的記憶,也不再有應許之地的希望,他的放逐便是無藥可救的。人與生活的背離,演員與舞台的脫離,正是這種荒謬之感。你會能夠發現,任何曾想過自殺的健康人無須解釋都能了解,這種感覺和求死有著直接的關係。

本文的主題正是探討荒謬和自殺的關係,以及這種關係精確到何種程度時自殺成為了荒謬的解決之道。我們可以做出一個論斷:就一個誠實可信的人而言,他信之為真的事物必然決定了他的行為。如果他相信存在是荒謬的,那麼他一定有所行動。那麼,得出這樣重要且冷酷的結論,是否就意味著需要盡快放棄一個難以理解的條件假設呢?顯然,對這個抱有懷疑是正當的。當然,我是說,那些傾向於與自身和睦相處的人理應會思考。

說得清楚一點,這個問題可能看似簡單卻又不易解決。不過,認為簡單的問題包含著不那麼簡單的答案或證據中仍套有證據的看法是錯誤的。如同人是否會自戮一樣,一個由因及果的演繹或者顛倒問題的條件假設,看起來在哲學上隻有兩個解決辦法,是與非。這樣就太過簡單。我們必須允許那些還沒有下結論的人繼續追問。這裏,我隻是用諷有點過度;大多數人都會這樣。我也注意到那些回答“非”的人做起事來卻像是“是”的人。事實上,如果我接受尼采的標準,他們總是用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在說“是”。而另一方麵,那些自殺的人往往能夠相信生命的意義。這些矛盾是不斷存在的。我們甚至有可能說,在似乎越應該使用邏輯思維的時候,他們相反卻越熱衷於此。將哲學理論和信仰它的人們的行為放之加以比較,你就會發現這一點司空見慣。關於這一點,我們有必要說,那些否定生命意義的思想家,除了文學的基裏諾夫譯注:基裏洛夫(Kirilov),基裏洛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群魔》的主人公。,傳奇原注:聽說一個效仿貝勒格裏諾斯的戰後作家,寫了第一本書之後便自殺身亡,以換得人們對他的作品的注意。確實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盡管書的評價極低。的貝勒格裏諾斯譯注:貝勒格裏諾斯(Peregrinos),生平不詳,希臘犬儒主義哲學家。公元165年,自焚身亡。以及假說的儒爾·勒基埃譯注:儒爾·勒基埃(Jules Lequier),1814—1862,法國哲學家。,沒有一個至死不渝地堅守他的邏輯。叔本華常被人引做笑柄,因為他坐在擺滿酒席的桌上稱讚自殺。這並不可笑。不把悲劇當真的態度並不可悲,但是由此我們可以判斷一個人的是與非。

麵對這麼多矛盾和隱晦,難道我們一定要下結論說,一個人對生命的態度和他離開塵世的行為真的毫不相關嗎?我們不必誇大其辭。人對生命的眷戀中有一物遠強於世間所有的惡。肉體的判斷不亞於心智的判斷,而肉體會因畏懼而努力逃避湮滅的厄運。我們在學會思考之前業已深諳生存之道。在每日催促我們死亡的競賽中,肉體因不可修補而遙遙領先於心智。簡言之,矛盾的本質存在於我所稱之為“逃避”的行為之中,因為它無非是帕斯卡式的消遣。逃避成為了不變的遊戲。逃避的典型行為,或構成本文第三個探討的主題——致命的逃避,就是希望。一個人“應得”的來生希望,以及那些不為生而為堂皇理想而活的人的詭計花招,將超越此生,重新定義此生,賦予此生意義,而最終背叛此生。

因此,一切都助長了混亂的蔓延。

迄今,人們從來沒有白費力氣,仍然玩著文字遊戲,並堅持著否定賦予生命意義必然會導致人生不值一活的論調。事實上,這兩種判斷之間不一定存在共通的標準。一個人僅需不要被這種混亂、背離和矛盾誤導就好。他必須撇開一切而直奔問題的真正所在。人因生命不值一活而自戕,這當然是事實,但是不過是個徒然的空論,因為它不言自明,沒有新意。然而,這對存在的侮辱和一股腦的完全否定真的是因為生命沒有意義而產生的嗎?生命的荒謬需要人用希望或自殺來逃避嗎?在掃除其他邪說的同時,我們必須要澄清並解釋清楚。荒謬促成死亡嗎?在采取一切思考方式、運用公正的心智解決所有問題之前,我們得優先討論這個問題。對該問題的闡釋,意義的細微差異、對立的矛盾以及認為一切問題用“客觀”的心智均能解決的心理都將無能為力。它隻需要一種不公正——換句話說,合乎邏輯的——思考。這並不簡單。合乎邏輯往往很簡單,然而堅守邏輯直至痛苦的終點卻幾乎不可能。因此,用雙手埋葬自己的人們必執著地跟隨他們的情感走到了最後。自殺問題的反思思量使我有了一個提出問題的機會,而這個唯一令我著迷的問題就是:究竟有沒有一種邏輯可以堅持到死亡的那一刻呢?除非我能找到證據,激情洋溢地繼續小心求證我這裏所揭示的本源問題,否則這問題的答案我將不得而知。這一過程便是我所謂的荒謬的推理。許多人都開始研究這個問題,當然,至於他們是否能夠堅持下去,這絕非我料所能及的了。

卡爾·雅斯貝爾斯譯注:卡爾·雅斯貝爾斯 (Karl Jaspers),1883—1969,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宣稱無法建構一體之世界的時候,他說道:“此極限導致我回歸自我,我不能再從我所代表的客觀立場退出,不管是自我還是他人的存在皆亦無法成為我的目標。”繼眾人之後,他喚醒了那些思想停滯,猶如身處幹涸荒漠的人們。是的,誠然,在他人之後,卡爾做出了努力,但是他們卻充滿了自尋了斷的渴望!許多人,甚至一些最為謙卑的人,都到達了思想停滯不前的最終岔路口,然後他們沉迷了,迷失在他們自身最為珍貴的事情上,他們的生命之中。其他才智出眾的人也同樣沉迷了,他們以最純粹的反叛開始了思想的自戮。事實上,他們倒不如讓自己盡可能地呆在那裏,努力且仔細地觀察那些異域奇草。在這場冷酷無情的表演中,堅忍和聰敏被奉為上賓,而荒謬、希望以及死亡則留在台上繼續念著它們的台詞。在分析過出演這場基礎卻精致的舞蹈的各個角色之後,心智便可例證它們並親身體驗它們的存在。

(閏正坤譯)

荒謬的牆荒謬的牆

厚重的情感就如同一部偉大的作品,往往包含了遠比它意圖想表達內容更多的內涵。靈魂的衝動或排斥,在行為和思考的習慣之中頻頻出現,而靈魂本身非但不知其諸遭後果,更放縱產生了它們。偉大情感攜之與身的便是它們自身的宇宙,或壯美恢弘,或淒慘悲涼。這些情感連同它們的激情一起,照亮了一個獨有的世界,那裏,它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氛圍,有的嫉妒滿腹,有的雄心壯誌,有的自私無比,有的慷慨大方。這裏的宇宙,換言之,就是形而上學和思想方法。對已經分化細微的情感來說,真實更是如此,它和那些給我們帶來美麗或激發我們荒謬思考之感一樣,本質上捉摸不定,既含糊不清又“確鑿無疑”,既遠在天邊又“近在咫尺”。

每個街角,荒謬之感總是直麵襲人。誠然,它若舍去外衣,裸身必令人苦惱。它發光,卻不見光芒。這皆因它無影無形。然而,這種困難卻值得我們反思再三。我們永遠無法認識人之本身。他的身上有一種我們無法抓住卻不可或缺之物。這種說法可能正確,但是事實上,我知人識人,皆取自他的行為舉止以及他的存在對生活的影響。同樣的,所有這些不理性的情感雖無跡可尋,但我可以通過事實定義它們,通過事實欣賞它們,我隻需在知識的領域裏將影響與結果加以歸納,抓住並點出它們的方方麵麵,勾勒它們的空間地域。當然,表麵上看,即使同樣的演員看上百遍,我也不會因此而對他的個人有更深的了解。但如果我把他扮演的所有角色彙總起來,或是說如果我在曆數完他扮演的第一百個角色之後產生一點深入的了解,又如何呢?剩下的便是真理的要素。這淺顯的悖論也是一則寓言,其中意味深刻:對一個人的定義,不僅要憑借他所扮演的角色,還要倚靠他真實的內心衝動。因此,更為低調的情感隱藏在內心中,雖觸及不到,但它們外化的行為和呈現出的思想方法卻會揭示蛛絲馬跡。顯然,我是在以這種方式來確立一種方法,但是同樣需要指出的是,這種方法是分析的方法而不是認知的方法,因為方法中暗含了形而上學;它不知不覺中揭示了它常常聲稱尚不知曉的結論,就像一本書的結局已寓含在了它的開頭部分一樣。這種聯係是不可避免的。這裏確立的方法將承認我的這種情感——認知所有的真實都是不可能的。隻有表象能夠被列舉出來,相應的氣氛才會顯現,為人所感知。

或許我們應該在與之不同卻息息相關的智力世界、活著的藝術世界或藝術世界本身中能夠超越那種無影無形的荒謬之感。這種荒謬的情感始於荒謬的氣氛,終於荒謬之世界並形成相應的思想方法。這種思想方法會以真實的顏色照亮這個世界,呈現特有的、不可否認的外貌——從中,我們可以辨認出這種思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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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偉大的行為和一切偉大的思想都源於某個微不足道的開始。巨作往往誕生於街角路口間或飯館的旋轉門中。荒謬也是如此。比起其他的世界,荒謬的世界所具有的高貴更是出身卑微。在某些情況下,被問及個人想法時回答“沒有”可是隻是一時的做作。那些被人關愛的人應深有體會。但是如果那個回答是真誠的,如果這象征了心靈的異常狀態——在此之中,虛無是不容置辯的現實;日常連續的行為被中斷而心靈卻一次一次徒勞地企圖與之聯係——那麼,它就似乎應該是荒謬的最初信號。

舞台布景是這樣崩塌的:起床、乘車、四個小時的辦公室或工廠工作、吃飯、再坐車、又四個小時的工作、吃飯、睡覺,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周如此,節奏不變——絕大部分的時間,若是沿著這條路走,輕鬆自如毫不費力。然而突然有一天,你問了一個“為什麼”,然後一切的一切開始淹沒在厭倦和驚訝之中了。“開始”——至關重要的一步。厭倦出現在機械化生活行為的終點,但是它同時引發了意識的躍動。它喚醒了意識,激起了一係列的行為。緊隨其後的,要麼是逐漸回歸原先的節奏,要麼是真正的覺醒。覺醒之後遲早會出現這種結果:自尋死亡或重新振作起來。厭倦本身有種東西令人作嘔。這裏我必須做出這樣的總結:厭倦是件好事,因為一切始於意識的萌發,不通過意識的思索,一切皆無價值。這種說法不是我的原創,不過卻顯而易見——這足以讓我們停下來粗粗回顧一下荒謬的起源了。海德格爾說過,“焦躁”乃萬物之源。

生活日日平淡,周而複始,時間與我們如影隨形。然後總有一刻,我們不得不把持時間,因為我們依賴未來而生活:“明天”、“後來”、“當你選擇了你走的路”、“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這些與今日毫無幹係,卻美妙無比,因為它畢竟關係到死亡與逝去。某一天,一個人注意到或是說他已而立之年了,因此他會堅持他仍然青春,但在同時,他也將自己置於時間之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承認,他置於時間之弧的某一點,他也知道,這一圓弧正載著他馳向終點。他是時間的一部分,而從攫住他的恐懼中,他認出了自己最凶惡的敵人。明天,他曾渴望明天,然而他的一切卻拒絕明天。這種肉體的反抗就是荒謬。原注:但這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荒謬。這不是下定義,而是意在列舉出一些眾人承認的荒謬之感。列舉已畢,而荒謬卻並未因此而窮盡。

一步之差,陌生之感便會潛入:覺得世界很“複雜難懂”,感到石頭是那麼的陌生而對我們卻又那麼不可或缺;心中有著強烈的不安,甚至自然風光就能否定我們的存在。所有美的深處都蘊含著某種非人的因素。鬱鬱山丘,寧馨天穹,樹的倩影,那一刻突然喪失了我們用於遮蓋它們的虛幻意義,從此它們比失去的樂土還要遙遠。千年滄桑變幻,世界原始的敵意與我們的對立愈加強烈。霎時間,我們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既因為多少世紀以來,我們對世界的理解隻限於我們預先為它設定的種種意象和圖樣,也因為從此之後,我們喪失了使用這種方法的力量。世界在逃避我們,因為它再次變回自己。風俗習慣所遮蔽的舞台背景再次展現了原貌。它與我們遠遠相隔。仿佛曾經有過一段時光,我們覺得平日熟悉的麵龐非常陌生,盡管我們數月數年前曾與她熱戀,我們或許因此應該開始渴望某天我們突然孤獨一人。然而,這一刻還沒有到來,隻是一件事情可以確定:世界的那種複雜難懂和陌生疏遠就是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