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黃昏
有開始就有結束的時候。我們不能左右某些突然到來的開始,卻可以左右我們的某些過程,以至於影響到最終的結果。官場中有很多力挽狂瀾的故事,就是這個注腳。
嶽海峰最終選擇了放棄,因為他明白了自己活著的意義並不是一定要懷著怨恨去複仇,放棄複仇,其實是選擇一種快樂的開始……
第一節曾經滄海
明天就要出去了,嶽海峰摸著一臉的胡須,看到馬警官向自己走來,他心裏湧起一種無法說清的惆悵。
“嶽海峰,明天是你的好日子,你不修整一下?”馬警官微笑著對嶽海峰說。
“我正想找你,胡子這麼長了,再理一下頭發。”
“走吧。”馬警官和嶽海峰並排向理發室走去。
“出去後有什麼打算沒?”
“五十歲的人了,還能有什麼打算?能活著已經算是幸福了,如果還能見到想見的人,也就夠了。”嶽海峰這句倒是他這麼多年來一直想說卻沒對任何人說起過的實話。
“人生總是有一些遺憾的,即便無法實現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兒,也不必太強求。”
“本來屬於自己的自由都被無端剝奪,我還能強求什麼?”
走到空地上,嶽海峰抬頭看了看天空,很晴朗,很藍,幾朵雪白的雲飄浮在山頂。一陣寒風吹來,嶽海峰打了個冷顫,突然間他覺得自己有些神清氣爽了,多年不見的藍天終於又恢複了本來的顏色。
嶽海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猛然間他能分辨出自己的眼睛開始有三種清晰的顏色了:黑色的瞳孔,白色的眼球,紅色的血絲!
隨著吱吱的電剪子的推動,嶽海峰黑白分明的發絲落在了胸前,飄在了地上……低下頭時,看到落在胸前圍布上的發絲,他猛然間想起李白的詩: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
何處得秋霜?何時得秋霜?何由得秋霜?
剪去三千煩惱絲,閑雲野鶴自在人。
真想將三千煩惱絲全部剪去,可是能剪去得幹淨麼?煩惱已經像頭發一樣在一天天地白去,就任它白去吧,白得就像天上的雲朵,被風一吹就散去得一幹二淨那該多好!可是,煩惱真得能像雲朵一樣就這麼散去麼?
理發師將嶽海峰的頭擺正了,剪去頭頂的發;又將他的頭往左右側擺,剪去兩邊的頭發……嶽海峰的腦袋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會任人擺布!
擺布一個腦袋算得了什麼!自己的命運都被別人擺布,而且是從準備進官場那一刻起,自己就沒有一刻是為自己活的,全是在別人的擺布下活著……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可他還活著。自己是死是活,這個時候嶽海峰覺得很難給自己定義了。
鏡子中的自己,血絲在慢慢湧起,漸漸布滿兩個眼球,像淚一樣的血在一滴一滴地滴進洗頭的水裏……血淚滴下去時,濺起的小血珠晶瑩透明,像慢鏡頭一樣騰起又落下,很快又融入到水裏了——整盆水很快就紅透了,倒映在水中的自己除了紅再也沒有其他顏色。嶽海峰猛然抬頭看著窗外的天空:沒有朝霞,也沒有晚霞,可是天空卻依然紅得那樣怕人,是誰點燃了無邊無際的天空?
一支大紅的蠟燭,一晃成了兩支……
兩支大紅的蠟燭分別映照著兩個大紅的雙喜……
雙喜貼在鏡子上,鏡子裏有嶽海峰與陰若迪的笑臉……
雙喜被蠟燭點燃,燃燒盡後,竟然是嶽小普和一個小姑娘的臉,嶽海峰擦了擦眼睛,依然無法看清小姑娘究竟長什麼模樣……
“別動,小心剃刀割傷你!”理發的師傅大聲命令他!
嶽海峰一下子醒悟過來,鏡子中的自己煥發著一種光彩——一種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如同從死亡中走出來的光彩!
——嶽海峰想到的是鳳凰積香木涅槃的典故。
自己還能以鳳自居麼?
天,真的很藍!
雲,確實很白!
風,徹骨地冷!
嶽海峰與馬海岸警官走出監獄的大門時,他的感覺相當特別。
“謝謝你馬警官!”
“祝你幸福,快樂!”馬警官微笑著與嶽海峰握手,向著遠處說,“你的親友們來接你了,去吧!”
嶽海峰回頭看著不遠處站著的三個人:嶽於海、嶽於姍和包俊傑。欣喜與失望同時湧上他的心頭……
嶽於姍向他快步走來,嘴裏喃喃地叫著二哥,撲到他懷裏,兄妹倆抱在一起,嶽於姍哭出了聲,嶽海峰流下了眼淚,嘴唇顫抖著,卻無法說出話來;嶽於海伸手抱住嶽海峰的脖子:“兄弟,我們回家!”
兄妹三人好幾分鍾後才鬆開手,嶽海峰向站在幾步外看著自己的包俊傑蹣跚著走了過去。包俊傑的眼淚早就擦了幾次了,兩人張開手臂緊緊地抱在一起。嶽海峰在他耳邊輕輕地說著:“哥哥,謝謝你!”
“海峰,今天是你五十歲生日,生日快樂!走吧,我們回家!”包俊傑的聲音也小得隻有嶽海峰能夠聽到,但字字清晰。
“今天我生日?今天是我重生之日,可是……家,我還有家麼?”嶽海峰突然有些悵惘,自己的家還存在麼?
“有!當然有,我那兒就是你的家!”
包俊傑斬釘截鐵的話讓嶽海峰心裏一陣激動:“我想先回去看家裏的親人,特別是我媽媽。”
“走吧,咱們路上再說。”嶽於海打開車門,讓嶽海峰坐在副駕上,包俊傑開車。
汽車在山路上行駛。這條山路雖然不是太糟糕,但順著山穀修的路總還是有許多的坎坷,不是山上滑下的石頭堆在路旁,就是滴水讓路麵坑窪不平;路左邊是山,右邊就是懸崖,懸崖下是嘩嘩的水流,一會兒急,一會兒緩……
好些天都沒有下過雨了,但水流依然很渾濁。在枯水期也看不到清清的山泉,這就是這片山的特色,雖然冬天的山色也有常綠的喬木灌木,但依然染不綠那一河的水。倒是那些落葉的樹,冷靜地站立著,冷眼看著這寒冷的冬天——銀杏的稀疏的幾片黃葉掛在枝頭,在風中微微顫抖,就好像脆弱的蝴蝶想展開翅膀,卻無奈自然的殘酷,讓它除了戰栗就再也不敢有其他的動作……
一陣幽香襲來,嶽海峰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迅速地向窗外望去,他在尋找著香源——幾株臘梅挺立在山石間,開得正豔!
在車上,傷心欲絕的嶽海峰被告知,早在三年前,母親就因為思念在獄中的他而成疾,含恨離開了人間。嶽於海怕嶽海峰在獄中更傷心,決定瞞著他。嶽於姍和包俊傑去看望他時,都避免和他談起和母親相關的話題,成功地瞞了他這麼些年。
回到家鄉,還沒到嶽家院子,先路過父母的墳頭時,嶽海峰就叫包俊傑停車,他下了車,向墳頭走去。
嶽海峰快步走到父母親的墳前,淚水長流。
嶽海峰慢慢地跪下:“媽,兒子來看你了!”
傷心了好一會兒,嶽於姍過來扶起他:“二哥,咱們先回去吧,今天是你生日,嫂子和開泰他們還在等著我們呢!”
嶽海峰慢慢站起身子,抹了一把眼淚,回頭走著。
“你們為什麼當初不告訴我?”
“知道你在獄中心情不好,大哥就決定不告訴你,怕你更傷心。”
嶽海峰還能說什麼,他強忍心中的悲痛,向著大約一裏外的嶽家院子走去。
嶽家所有人都在歡慶嶽海峰的回歸。
一家人邊吃邊說話,辛酸的話怎麼也說不完,可誰說話都相當小心,怕一不小心又勾起嶽海峰的不快樂。
夜色更濃了。包俊傑明天一早要上班。嶽海峰說當年的舊物件還有一些存放在包俊傑的家裏,要去取回來。
回城的汽車裏,坐在旁邊的嶽海峰擦著眼淚。
“想到什麼了?是傷心還是感動?”包俊傑一手掌握方向盤,另一隻手去拍拍他的大腿。
嶽海峰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我哥為我花了那麼多心思,我居然都沒在家住一晚。”
“哎呀,你怎麼越來越女人氣了,你又不是不回去了。要不,我這就轉回頭讓你回去住幾天,我再來接你去城裏。”
“別,我不是那意思。你看那屋裏的東西,全是我哥買的新的,還那麼紅,比當年我結婚時還喜慶……”
“你今天五十歲,這麼大好的日子能不喜慶麼?”包俊傑微笑著,“我也為你準備了新的床上用品,衣服鞋襪。先在我那兒住下,什麼也別說。”
嶽海峰顫抖著深深地呼出兩口氣:“哥,我……想想我也太不值了,我那麼用心工作奮鬥,為什麼就連立錐之地都沒有呢?”
聽到嶽海峰這麼一說,包俊傑心裏很不是滋味,他都不知道從哪兒勸起才能讓他心裏好受一點:“兄弟,都怪咱們命苦……”
“你我以前不相信命的,這人一上了年紀怎麼就會一天到晚沒事瞎想呢?”
“你都怎麼想了?”
“我已經很多年眼裏沒有其他顏色了,看什麼都是灰蒙蒙的,我一直都害怕自己走不出那個地方了,可是如今我雖然走出來了,可我依然害怕……”
“有什麼怕的?你又不是什麼罪人,從現在起,我就要你好好活著,認真享受應該享受的,別去想那麼多。”
“要說不想,那是假的,看到我侄兒侄女那麼孝順地依在身邊,我就會不知不覺地想,要是我的小普不失蹤,也應該有那麼大了……”
嶽海峰心裏始終想念著那個還不到十歲就失蹤的可愛兒子。他在獄中時,也不知道多少回在夢中看到兒子微笑著出現在他的麵前,可是一覺醒來,一切都成了虛幻……
包俊傑聽他說起他的兒子,心裏一個激靈,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你還有一個女兒的……”
嶽海峰苦笑:“看來我是注定命裏不會有兒女了,注定要孤老終生了。”
“不是有我陪著你麼?”
“那不一樣的,不能混為一談的!”
“有個事兒,如果我告訴你,你不會因此生氣吧?”包俊傑試探著他,他看著他的臉色,怕自己萬一說出的話刺激了他,讓他承受不了怎麼辦。
嶽海峰搖頭:“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兒可以刺激到我了,我已經將所有的過往都看淡了,淡得某些人和事兒都想不起來了。”
“可是這個事兒給你的影響可以說是最大的,如果不是這個事兒,你也許不可能和某些人成為冤家,也很有可能不會被抓進去!”
包俊傑的話在步步提醒嶽海峰,他猛然看著包俊傑:“莫非小普被找到了?”
包俊傑搖搖頭:“我倒是認為小普根本就沒有失蹤過,他是被藏起來了!”
“怎麼……怎麼可能……”嶽海峰說是不會吃驚,聽到這個結果,他最終還是驚訝到了極點,他瞪大的眼睛表明他的憤怒,他顫抖的身子說明他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包俊傑停下車,側身看著他,抓住他的一隻手:“兄弟,你也別想那麼多,有很多事兒,我會慢慢告訴你,這幾年當中發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兒,那些和你直接相關的人和事兒在漸漸明朗後,我終於明白了,發生在你身上的,有很多都是謊言!”
“小馨她現在好麼?”
“她很多年前就出家了。”
“為什麼?”
“也許她知道了你被人陷害的所有細節,而有許多事兒又剛好是利用她作為陷害你的工具的,她覺得對不起你,所以……”
“你們有聯係?”
“她的親朋裏,她隻相信我一人,你不知道,很多年了,她也隻見我一人,她見我的目的隻是想從我這裏了解一些你的情況。”
嶽海峰吃驚地看著他,想想在獄中他想見到的朋友除了包俊傑,另外一個就是陰若馨了,可是一直盼了七年,她都沒有出現過,原來是有原因的。
“那你怎麼從來沒告訴我?”
“她不讓我告訴你,而且我也覺得,如果告訴你了,會讓你更傷心,就像你母親去世的消息一樣,為了讓你保留更多美好的希望,所以……這些還得請求你的原諒。”
嶽海峰本來有些責怪陰若馨的意思,卻突然之間就轉換成了對她的極度思念:“什麼時候我能去見見她麼?”
“你先好好休整一下,等我將手裏的工作告一個段落,我陪你去看看她。”
“哥哥,我已經休息得太久,你告訴我她在哪兒,過兩天我去找她,我想從她那兒知道一些當年我沒有搞明白的事兒。”
“其實那些事兒我都知道了,也是她告訴我的。”包俊傑沒打算往下說,今天是嶽海峰應該高興的日子,怎麼能說那麼多讓人不舒服的事兒呢?
嶽海峰想了想,覺得現在說那些事兒也沒多大意思,突然問起兒子的事兒:“小普現在怎麼樣?”
“雖然他在你進去後一年就回來了,但一直生活在陰若迪身邊,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已經十八歲的他,改名叫陰普樂了,聽說不久後要與妹妹陰昊樂去國外留學。”
嶽海峰落淚了,無語了,曾經熟悉的一切都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包俊傑說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許多事兒都是謊言,謊言是什麼?如今自己要麵對的就不是謊言麼?
自己因為謊言失去了自由整整七年,又為謊言而痛苦了兩千多個日日夜夜,而今還要為那許許多多的謊言再度傷心,值得麼?
那些為謊言而瘋狂的日子,雖然早已經過去,但留下的傷痕卻是那樣灼灼逼人。
嶽海峰早已經被燒得體無完膚,可是除了前妻陰若迪曾經對自己的恨以外,他卻並不清楚究竟是哪些人放的火。他在獄中花了很長的時間,希望能想清楚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越想越頭疼,越想越無法搞清楚自己怎麼可能在一年不到的時間裏就突然會結下那麼多的仇家,更令他無法想清楚的事兒是:被作為自己貪汙受賄實證的那些進入自己賬戶的錢究竟是怎麼冒出來的!
自己被抓後,陰若迪卻突然火上澆油,她那麼做是有原因的,她恨他是因為嶽小普的無端失蹤,在花了半年多的時間尋找後依然沒有兒子的消息,令陰若迪對嶽海峰的恨達到了極點。可是為什麼在自己進去後一年,嶽小普又突然找到了呢?難道真是包俊傑說的那樣,嶽小普是被人藏起來了?
如果真是被藏,做這事兒的人隻有陰若啟!
可是當年的陰若啟與自己並沒有多少對抗啊,雖然包俊傑一再提醒自己注意著他一點,可他雖然對自己有意見,但也從來就好像沒有把那些憤怒與怨恨帶到自己的工作中來呀,自己怎麼就會突然間身陷囹圄,陰若啟都對自己做了些什麼?
為什麼自己的被害陰若馨當初會沒有一點察覺?如果她有察覺,為什麼不告訴自己?真的有些懷疑陰若馨究竟是不是無辜的!
“哥哥,如果說是我工作上的失誤讓我成為罪人而被人遺忘,我心甘情願地接受,可是對於兒子,我覺得我並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我會落得如此下場?”嶽海峰側頭用手背擦了擦眼淚,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沒有能想清楚的事兒:毛香月和毛樂樂不來看自己那還說得過去,因為自己對她們母女的關心幾乎就沒有;可小普既然已經被找到,那他為什麼就沒能來看自己一眼呢?是他不願意來,還是他被人脅迫而不能來?如果他真是被脅迫,那會是陰若迪還是陰若啟非要拆散他們的父子情緣呢?
“這麼些年,你究竟想沒想清楚是誰在故意害你?”
嶽海峰搖頭:“才進去那會兒我倒是想過,可是越想越糊塗,後來我幹脆就想了!”
“我倒是知道一些事情,可我憑直覺覺得你被抓是和陰若啟搗鬼有關,可坊間流傳的消息卻是與當年的女書記廖鳳琴有關……”
“什麼?與她有關?”嶽海峰驚訝得不得了!
第二節往事如風
“隻是流傳,具體是不是,也難以定論,因為有些事兒也沒聽你說過。她在任期滿後,離開了市委。當年因為她抓的反腐倡廉工作卓有成效,聽說現在在某市做紀檢工作。”
“我和她共事的時間並不長,你也知道的,她怎麼會對我不利呢?”嶽海峰努力在腦海裏回憶著當年自己在什麼地方得罪過她,“難道是因為我拒絕了她……”
“什麼,你拒絕過她?為什麼你要拒絕她,她要你幹什麼了?”這下子輪到包俊傑吃驚了,雖然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但他一直認為嶽海峰是被陰若啟暗害的,即便有人傳說和廖鳳琴有關,但在沒有聽到嶽海峰親口說出原因前,他還是寧願相信是陰若啟的罪過的,畢竟種種跡象表明,陰若啟的嫌疑最大。
“當年的廖鳳琴渾身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魅力。她調到這兒來工作之前不久,其丈夫被關的事兒你知道不?”嶽海峰說。
包俊傑搖頭:“就是她任期滿了離開咱們這兒後,我也沒聽說過關於她的家庭的事兒,你也沒告訴過我。”
“我是在出事前不久聽她親口對我說的,當時我就忙於工作去了,哪裏還有心思說人家的八卦。也就是在她告訴我她的不幸的那天晚上,我拒絕了她……”
包俊傑愣住了,想不到還有那麼多的故事發生在嶽海峰身上,過去的那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廖鳳琴對嶽海峰做了什麼,他為什麼要拒絕她?
假如真是因為嶽海峰沒有滿足廖鳳琴的什麼要求而被她整,那也未免太滑稽了吧,她就不怕嶽海峰說出什麼根由而讓她身敗名裂?
嶽海峰當時有那麼糊塗?怎麼會連自己是如何得罪人的都不知道?
“你都拒絕了她的什麼要求?會弄得她非置你於死地不可?”包俊傑實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實我還是拿不準是不是因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視而不見讓她對我下手,不過我敢肯定她當時對我是有意思的……”
當年的廖鳳琴雖然不是屬於特別漂亮的那類女人,但她是相當有腦子的人,憑借從名牌大學出來的身份,憑借一身的智慧和才幹,她從一個小小的鄉鎮幹部開始幹起,十多年的時間裏就從一個小公務員成為了皮恩市的市委書記。
廖鳳琴的老家在離皮恩市西邊兩百多公裏外的一個山區大縣,她平時很少回家,她也不輕易對同事或朋友說起自己的家事兒。
她到皮恩市來工作,隻帶來了她的司機兼私人秘書,一個比她小七八歲的中年男子甘從軍。皮恩市裏除了陰若啟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和甘從軍究竟是什麼關係,當然她的家庭情況,或許也隻有陰若啟才知道得一清二楚。
廖鳳琴的潑辣在當地是小有名氣的。她的丈夫滿光明在被革去職務關進去前,是當地的副縣長,他比廖鳳琴大了整整十五歲。而廖鳳琴在成為他的妻子前,他是有老婆的。滿光明為了能將廖鳳琴娶到手,花了不少的心思,當他如願以償地娶到了廖鳳琴後,前妻因為倍受刺激,精神失常而出車禍去世了。
廖鳳琴與滿光明三年的婚姻生活,換來了她事業的蒸蒸日上,而當她被提拔到皮恩市來任市委書記前不久,滿光明因為幫別人辦事而在一起受賄案件中落馬,被判了三年零六個月的刑期。
廖鳳琴在新同事麵前肯定不會將那些不高興的事隨便提起。當她被嶽海峰的英俊與學識吸引後,她曾想方設法博得嶽海峰的好感,所以才編織了一些令人心碎的故事想打動嶽海峰,哪知道他根本就是一塊榆木疙瘩!
有些事兒,對有些人來說,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不會隨便放在心上,可是卻偏偏就有那麼一些人,總唯恐天下不亂,會特意將不應該被提及的事兒無限擴大,就好比一個雖然被製造出來,但隻要不引爆就不會有後果的炸彈,放在那兒,它始終隻能是個炸彈,誰要是去蓄意引爆了,其後果就不得而知了。
廖鳳琴是製造炸彈但卻並沒有去引爆的人,誰去引爆了那些炸彈而讓嶽海峰受到傷害的呢,這個問題是嶽海峰和包俊傑都一直無法想清楚的疑團。
嶽海峰說出當年廖鳳琴對自己的垂青,讓包俊傑心裏為之一振。
兩人做兄弟那麼多年了,他原以為彼此是沒有什麼秘密的,想不到嶽海峰會有那麼大的一個秘密他居然是不知道的,而正是這個秘密才極有可能是嶽海峰真正的殺手。
“你當年怎麼一句也沒有給我提起過?”
“我就覺得沒那個必要。你也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沒那麼容易被人俘虜的。”
“這就是你一直不願意相信她或許會是陷害你的元凶?”
嶽海峰搖頭:“不可能,肯定不可能,雖然我拒絕了她,但她也不應該是那種沒氣量的人。你也知道,我在被抓前的那段時間,她和我在工作上配合得那麼默契,後來她也極力在為我辯護呢!”
“假如她的辯護是種謊言呢?假如她真是因為你拒絕她而報複你呢?”包俊傑覺得嶽海峰肯定是被表麵冷漠的她使了什麼絆子,隻是他一時找不到證據而已。
“如果她真想害我,可能我就不隻被判七年那麼簡單了!哥,我還是相信她應該是個好心腸的人。”
“哎,好了,今天咱們不說那麼多了,那句‘女人心,海底針’的老話還是需要被證明的。今晚我帶你去好好洗個澡,享受一下,然後回去好好休息,元旦期間,如果我不值班,我們出去旅遊一下,怎麼樣?”
包俊傑如此提議也是想讓嶽海峰放鬆心情,然後集中精神尋找一些線索,爭取尋找到適當的機會給自己翻案。
“哥哥不隻是想陪我去旅遊那麼簡單吧?”
“今天不說那麼多了,改天咱們慢慢理個計劃,咱可不能讓你這七年的冤白受了!”
嶽海峰心裏一震,包俊傑一定有什麼計劃,他肯定想為自己鳴不平。
隻是從哪兒入手呢?
很明顯自己被關與陰氏姐弟有關,如果能見到嶽小普,讓他回憶一下當年的一些實情,或許能從中得知陰若啟究竟是怎樣的計謀……也許那個時候他太小,想不起那麼多,如果能找到陰若馨,她又知道多少呢?她會不會為了自己而犧牲她的親姐姐親哥哥?
包俊傑認為廖鳳琴肯定也是陷害自己的人之一,又如何尋找證據呢?當年的那些同事還有多少人會向著自己?
最關鍵的一點是,與自己案子有關的那些人,目前究竟有多少人還在掌握著實權,如果自己一行動,肯定就會波及到他們的利益,他們會輕易讓自己尋找到證據麼?
小心駛得萬年船。如果真要同包俊傑一起為自己翻案,還真的需要從長計議。
包俊傑直接將車開到了城裏一流的娛樂場所“浪漫無止境會所”的停車場裏。
嶽海峰下車,看著這幢金碧輝煌的賽似皇宮一樣的大樓,好一會兒沒有挪動腳步。走在前邊的包俊傑回頭拉著他的胳膊:“走啊,吃驚了是吧?”
“這地方原來不是賣百貨的麼?”
“一場大火把原來的百貨樓燒了個精光,很快這塊地就被陰若啟的人拍到了手,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建起了這幢七層大樓。最底下三層依舊是豪華商場,上邊四層則是各類娛樂場所。我要帶你去的是在第五層的洗浴中心。”
兄弟兩人開了一個豪華包間,進去洗了澡,又叫人來按摩。
嶽海峰眼皮著實撐不開了,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睡上一個囫圇覺了。而今天因為突然襲來的興奮,加上途中勞累,再加上很久沒有享受過那麼愜意的按摩了,他趴在按摩床上就睡著了。包俊傑看著他,讓按摩小姐出去後,他坐在嶽海峰的旁邊,看著身心疲憊的他,流下了眼淚。
一定要給嶽海峰申冤,要讓他得到應得的國家賠償!
最好的線索一定就在陰若馨那兒,非得從她那兒入手不可!
包俊傑陪著嶽海峰坐了一會兒,見他還沒有醒來,就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間,他想到外邊去透透空氣,吸支煙。剛走到大門口,意外地碰到了以前的同事,現在的皮恩市公安局副局長代功勳。
代功勳在包俊傑內退以後,被提拔成刑偵科科長。兩人共事多年,有著深厚的友誼。包俊傑內退後,被返聘為刑偵科名譽顧問,遇到棘手的問題,還會請教包俊傑。
代功勳對包俊傑離開公安係統另外去找工作很有意見,他認為包俊傑就應該好好休息,到處遊玩,不應該再累自己。可包俊傑笑著不作深層回答,隻說自己閑不慣。
代功勳知道包俊傑很少到這樣的地方來,一見到他,自然驚訝,一把攔住包俊傑:“包局,你……今日怎麼想起到這兒來玩了?”
包俊傑有些尷尬,怎麼說他都不希望在這種地方看到自己的老部下:“陪朋友來洗個澡,鬆鬆筋骨。”
代功勳微笑著拉著包俊傑走到旁邊:“人生得意須盡歡,你就應該經常到這兒來。”
“我一個老不死的人,還得意個啥?再說我可沒那麼多錢來這兒消費。”
“錢是身外物,別太苛求自己。”包俊傑向四周看了一下,壓低聲音對包俊傑說,“包局,昨天我聽到一個消息,陰市長找到他妹妹陰若馨了……”
“什麼?”包俊傑一驚,心說,陰若馨躲了這麼些年,怎麼會輕易被他們找到?
“聽說是陰若迪去廟裏燒香偶然碰到的,她馬上給陰市長打電話讓他過去,可等市長一到,陰若馨卻又已經躲了起來。等他們再一次去的時候,陰若馨已經離開那個廟了!”代功勳停了停,看著包俊傑吃驚的樣子,繼續說,“我猜想過不了幾天,陰市長一定會再調集人手,像當年那樣到處找她。”
當年陰若馨失蹤後,陰若啟把他可以調動的所有人手都調集了起來,花了大半年的時間也沒能找到她,他才中止了尋找。這其中代功勳所帶領的小組不知道花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也沒有找到一點陰若馨的蛛絲馬跡,所以他的印象相當深刻。
聽到代功勳的話,包俊傑深深地皺起了眉頭,他突然間覺得應該和嶽海峰盡快去淨土寺一趟了。想到這裏,包俊傑趕緊對代功勳說:“小代,咱們改天再聯係,我還有點事兒先行一步了。”
代功勳忙說:“我還說請你喝酒呢!”
“不了,改天吧,我朋友還有其他事兒要辦。再見。”
包俊傑說完就匆匆地向包間走去,代功勳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
嶽海峰還在沉睡中,包俊傑拍拍他,輕輕地在他耳邊說:“海峰,醒醒,咱們先回去再睡吧!”
開車回去的路上,包俊傑盡量控製自己激動的心情,為避免說起什麼事兒勾起嶽海峰的不快,他用最大限度的沉默對付這傍晚街道的喧囂。
嶽海峰看著美麗的街道,想著七年前自己在這個城市的奮鬥,心裏難免沒有悲哀,他時不時地說兩句話,可得到的隻是包俊傑嗯嗯啊啊的應付聲。
回到包俊傑的小區,已經不再是許多年前的樣子了:樓房被整修過,在燈光照射下,顯得格外漂亮;小區內停了許多私家車,綠化帶也種著不少四季常青的樹木;一股淡淡的幽香傳來,嶽海峰覺得是梅花的香味,就向四周看著:“這裏種有梅花,這麼香?”
包俊傑吸了吸鼻子:“平時沒注意,不知道是哪家小院裏種的。”
包俊傑進了廚房,嶽海峰打開電視,換了幾個台,突然看到一個曾經熟悉的人,他吃驚地叫了起來:“哥,她什麼時候到這邊來工作的?”
“誰呀?”
“這徽記是皮恩市電視台的吧,但海柔調這邊來了?”
包俊傑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往電視上看了一眼,搖頭笑道:“過來幾年了,說起她為什麼會過來,還是有故事的,當然了,我也是聽人說的。”
“哦?”嶽海峰注視著電視裏的但海柔,這個漂亮的女人,比幾年前更豐滿了,雖然播音時的吐字還是像以前那樣清晰,但臉上的笑容更麻木了,更虛偽了。
但海柔的故事是和陰若啟有關的。
當年嶽海峰從河源縣回到皮恩市任職後,但海柔本想和嶽海峰一起過來,但嶽海峰並沒有同意,她的心裏嶽海峰的形象就此打了折扣。她的苦惱被程和平知道了後,對她很是冷嘲熱諷了一番,她氣不過,咒罵天下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一個偶然的機會,但海柔在程和平舉行的招商招待會上認識了陰若啟。
對於這個比自己大了六七歲的男人,但海柔看到的是他的成功與儒雅,雖然程和平告訴她,陰若啟並不是一個尋常人物,但她哪裏顧得上,想不再受程和平的控製,她非得走一條險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