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裸運(1 / 3)

第一章裸運

官場是一道永遠被人評說的風景線,當官的人在風景線上規劃著人間的風景,而人間也在看著官場這道風景。自古以來,有幾道官場風景是被人稱道的?不管是清清白白退出的人,還是懷著各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拚命擠進來的人,他們的功過,在幾十年幾百年後,你說說有幾道風景是被人讚美的?

第一節未來如夢

嶽海峰明天就要去上班了,這一晚他徹底失眠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從一個默默無聞的代課老師被招進市政府辦公室工作。

皮恩市這個縣級市有八十多萬人口,兩千多平方公裏的土地,前兩年因為經濟發展勢頭不錯,原領導班子趁著改革的春風申請撤縣建市,很快就得到了批準。最近兩年的發展平和了許多,在隻追求經濟效益的建設進程中,留下了許多的遺憾。

政治永遠是政府的事兒,對於小老百姓來說,幹活、掙錢、吃飯是他們一生的功課。

像嶽海峰這樣默默無聞地工作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很多人一輩子都被困在吃喝拉撒裏,根本就沒有什麼崇高而偉大的理想。但也有一些人,套用一句老話說,那叫時來運轉,一旦他們碰到合適的機會,就會從野雞變成金鳳凰。

嶽海峰也許就是那樣一種人,本來他作為一個小學代課老師,工作得好好的,可他就偏偏能遇上那個叫毛芳月的小女人。也就是這樣一個同是代課老師的女人,給了他平步青雲的機會。

毛芳月的父親是皮恩市平水鄉的黨委書記毛常在。這個喜歡隻手遮天的毛書記為了女兒的幸福,隻稍微用了一點力氣,就將嶽海峰從他所任教的本村小學借調到毛芳月家門口的初級中學做了語文課老師。

嶽海峰當年以兩分之差沒能考上大學,可是因為諸多因素的影響,他遵從父親嶽其保的意願,回本村做了代課老師,這一做就是七年。七年裏,他根本就沒有過其他任何想法,直到這一年他陰差陽錯地得到了一個到市教育局去進修的機會,他認識了那個叫毛芳月的女孩,他所有的一切才開始改變。

當然,怎麼會突然被借調去教初中,嶽海峰本人並不知道,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出色的成績征服了市教育局的領導們,所以自己才有這樣的借調機會。

和毛芳月的交往,嶽海峰一直處於保守的狀態,他並沒有在心裏把她當成是女友人選,因為他一直覺得她在各方麵都和自己不般配。但她的執著與猛烈的進攻,最終讓嶽海峰在相當不情願的情況下成了她的床伴。

那天早上,和父親鬧了些別扭的嶽海峰漫無目的地在回學校的途中遇到了毛芳月,兩人也沒到哪兒去玩,直接回了不超過十二平方米的寢室。

寢室裏一張很舊的書桌上有一盞台燈,幾本摞在一起的書:《厚黑學》、《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紅與黑》、《美學》等。

嶽海峰拿起毛巾擦著胸前的汗,卻不料毛芳月突然從後邊一把抱住了他,同時火熱的唇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背心上。

嶽海峰腦子裏一片空白:“你……你……”接連“你”了幾聲,他都沒能說出後邊的話。

毛芳月吻著他的後背,喃喃地說:“海峰,我好愛你……”

“你……你……你還是等我把汗擦了吧……”他想掙脫毛芳月的手,可沒有成功,他被抱得更緊了。

“不,我喜歡你的汗味兒,我不會放手的,我一放手,你就會跑!”

“我往哪兒跑呀,這屋子這麼小……你,還是讓我……”

“不,你就是我的幸福源泉,我從此以後再也不會鬆手了。”毛芳月輕輕地咬著嶽海峰的後背,閉著眼睛享受著他汗漬漬的熱感,同時她的手開始在嶽海峰的胸前遊走。

嶽海峰是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了,還有什麼沒有成熟呢?這種來自女性的撫摸,早就讓他心旌動蕩了。毛芳月的輕咬恰到好處,閃電一般地觸及到他心靈最深處的最原始的觸覺,他開始勃起了。隻不過,他還沒能越過他道德的最底線,他還在掙紮著,想擺脫毛芳月越來越露骨的刺激。

嶽海峰抓住毛芳月的右手:“你的勁兒夠大的,等我喘過氣來吧……”

毛芳月順勢站到他麵前,順手一推,嶽海峰坐在了床上,毛芳月緊緊地挨著他坐了下來,雙手同時抱住他的雙肩,嘴唇向他臉上湊了過來。嶽海峰想躲,可毛芳月哪裏給他這個機會,她抓住他的一隻手,往自己的胸前按去……

當毛芳月含住他的那一刻,他再也控製不住了,幾分鍾後,他一泄如注,然後睡意襲來,沉沉睡去……

毛芳月的狂野讓嶽海峰既愛又恨,可是想躲卻又一時無法躲開。正在他兩頭為難的時候,卻意外地得到一個參加市委市政府公招考試的名額。

毛常在為了能讓女兒擁有真正的幸福,就想牢牢地拴住嶽海峰,這份參加公招考試的名額就是他動用關係搞到的。

毛常在父女做夢也沒有想到,當嶽海峰到市政府辦公大樓去交考試表時,卻意外地碰到了他高中時候一個叫陰若迪的美女同學。也正是這個叫陰若迪的同學,讓嶽海峰突然之間認識到了什麼叫官場。

坐在主席台左邊的那個美女怎麼那麼眼熟?

嶽海峰站在會議室外,無聊地掃視一眼裏邊,幾十號人正在聽一個胖乎乎白淨淨的男人發言。嶽海峰不認識主席台上的任何人,即便有書記和市長坐在那兒他都分不清誰是誰,就更別說有可能認識其他人了。他本是一個很不想關心政治的人,看電視從不看新聞,不管是央視的還是地方台的,他寧願聽幾句“今天你吃了嗎”“牙好胃口就好”的廣告詞也不願意去聽什麼“GDP與去年同期相比又增加了十個百分點”,“年人均純收入達到了一千二百三十五元”一類的數字新聞。

樓道裏時不時有人匆匆走過,有夾著公文包穿得整潔利索的男人,有拿著一疊疊文件、報紙的小美女小帥哥,他們都一副忙碌的樣子,匆匆地跨進自己要去的房間,根本就沒有誰在意他人的存在,更別說停下來看嶽海峰一眼。

嶽海峰在樓道裏來回走了兩趟,看著這簡潔但又不失威嚴的裝飾,心裏暗說:要不是因為包裏的這張表,自己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這兒看看呢。想到這他又在心裏笑了,要是自己真能被招進來,這兒的辦公環境比那初中的教室不知好到哪兒去了。

他又踱到了會議室門口,無意中他又往裏邊看了一眼,這時講話的是另外一個約摸五十歲左右的稍微有些禿頂的男人,他正在布置著本周的工作重點。依次看過去,那個他覺得有些眼熟的美女正無聊地掃視著會議室,最後目光突然與他相遇,嶽海峰心裏一凜,猛地將頭縮了回來。

嶽海峰有些暗自後悔平時不看市電視台的新聞了,要是稍微用點心注意一下經常在電視裏出現的頭頭們,至少現在也應該能認出台上坐的那幾個人了。後悔也沒用了,以前不認識,以後能來這兒工作了,要不了幾天,在這幢樓裏工作的人,他就能認出百分之九十。他還是相信自己的識辨能力的。

隻是,那個美女,那麼眼熟的美女,怎麼就一點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呢?

美女的五官很勻稱,眼睛大而有些憂鬱,嘴巴不大,嘴角微微上翹,就好像隨時都準備送人一個迷人的微笑一樣,臉蛋淺粉紅,略呈三角形的臉部不胖不瘦,在一頭齊肩短發的襯托下顯得極其妖媚。猜不出美女的準確年齡,但從其一直比較鎮靜的也略顯有些憂鬱的眼神來看,她已經不是那種春情蕩漾難以捉摸的妙齡少女,而是一個肯定見過不少世麵經曆過不少曲折的風情萬種的三十歲左右的少婦了。

嶽海峰在腦海裏使勁地搜索著與這張臉相匹配的曾經認識的人,可是幾分鍾過去了,一切都是徒勞,他無法想起究竟在什麼時候看到過與之相似的臉了。哎呀,要是真是曾經認識的人,這會子托她幫忙交一下這張表,也省得自己在這兒幹等了,自己還得趕回去上下午的課呢。

美女究竟是誰,嶽海峰始終沒能想起在什麼地方見到過。他暗暗將毛芳月和她進行了對比,居然走神了。

嶽海峰正在回憶著和毛芳月認識以來的快樂日子,並同時尋找著與台上的美女可能有關的相關線索,正在沒有一點頭緒的時候,那個美女居然和一個男人一前一後地走出了會議室。

嶽海峰此時才看清楚那個美女有多美,苗條而勻稱的身段,走起路來的姿態優雅而淑女。嶽海峰本想就近一些再看仔細一點是不是自己曾經認識的人,可當他猛然看到跟在她後邊的男人臉上有一些憤怒的時候,他猛地打消了這個念頭,側轉身子假裝在看著牆上的值班表。

男人身材不高,但結實有力,眼神有些猥瑣,淡灰色短袖襯衫紮進褲腰裏,倒也有幾分威嚴。他急急的步子跟在美女身後,二人剛走出會議室,男人就說了一句話:“我有句話想給你說。”

美女冷冷地道:“還有什麼好說的,我不想聽。”看樣子美女本來想在過道裏站著和那個男人說話,但突然看到嶽海峰站在不遠處,她又趕緊向前幾步,匆匆地往樓下走去,那男人也緊緊地跟在後邊。

美女的聲音因含有一些慍怒而讓嶽海峰聽起來覺得有些刺耳。心說,現在的女人怎麼都這麼大脾氣呀,那男人也不像和她有什麼關係的,他們倆是因為什麼事兒在鬧不高興呢?

嶽海峰猛然對自己的醜惡心思感到一陣臉熱,怎麼可以隨便去偷聽別人的隱私呢?當然了如果那個女人真是自己的朋友,關心一下也未嚐不可,隻是雖然似曾相識,可終究還是無可奈何……

不對,女人的聲音肯定在什麼時候聽到過!可究竟在什麼時候聽到過的呢?嶽海峰差點沒想破腦袋了,終於還是沒能尋找到一絲線索。

嶽海峰假裝無意間再一次徘徊到了會議室外,他正探著腦袋想看一下裏邊是誰在講話,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在找誰?”

嶽海峰心裏一驚,這不是那個已經下樓去的美女的聲音麼?怎麼會在自己身後響起?他猛地一回頭,還真是那個美女,她正審視著他,還沒等他開口,她就皺起眉頭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姓嶽?”

嶽海峰回頭微笑著看著她:“我是姓嶽呀,你是……”

美女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你叫嶽海峰,是吧?”

嶽海峰皺起了眉頭:“是啊,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們以前認識?”

美女淡淡一笑:“你還記不記得十三年前,你在一中讀高中時,班上有個讀了一年後又轉走的叫陰若迪的女孩?”

嶽海峰愣了一下:“我當然記得了,你就是陰若迪?”

陰若迪笑著點了點頭:“想不到吧,十多年過去了,我們還能在這兒相遇。”

“就是,我還真沒想到,你居然還能認得出我,可我卻……”

“我變化實在太大了,你認不出來也是正常的。哦,對了,你來這兒幹什麼?找人麼?”陰若迪突然問起正事兒來了。

嶽海峰從包裏拿出表格:“我是來交公招報名表的,可是不知道交給誰。”

“哦,那你現在幹什麼工作?”

“平水鄉中學教書。”嶽海峰把表格遞給陰若迪,她接過去看著。

嶽海峰這才得以再一次欣賞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她的身上散發著一種幽香,比香水淡一點,比花香濃一些,此等香味,嶽海峰平生第一次聞到,他很是陶醉,而且突然間就生起了一種妒忌——是什麼樣的男人才能占有這種醉心的香味兒呢?

“你在你們村小教了七年書了?”陰若迪有些不相信地抬眼看著他,“那你怎麼就突然被借調到平水鄉去教初中了呢?”

嶽海峰笑道:“我聽中學的李校長說是因為他們那兒缺教師,向市教育局要人,才把我借調過去的。”

“前幾年怎麼沒想到參加公招考試?”

“不知道有這回事啊。”嶽海峰說的是實在話。他父親嶽其保深知官場的那些事兒,見他在村裏教書也不錯,所以從來就沒在他麵前提起過參加公招考試的事兒。

陰若迪笑了,揚揚表格說:“這樣吧,我先幫你把這表格交了,要是你還有時間,我想請你吃頓午飯,敘敘舊。”

“真是太謝謝你了,不過,我還得趕回去準備下午的課。今天上午的課我都是與一個老師換的,下午我還得上連堂呢。”嶽海峰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要不這樣吧,下次我進城的時候,專程來請你吃飯,感謝你。”

陰若迪擺擺手:“舉手之勞而已,哪用得著感謝呢。好吧,等你有空了,我們再聯係,就以舊日同學的身份喝茶聊天。”

嶽海峰使勁地點了一下頭:“我能問一下,你是在這兒工作麼?我來時,到哪個辦公室找你?”

陰若迪笑,看著他的眼睛:“我不在這兒工作。不過,你以後會知道我在哪兒工作的。”陰若迪說完,向他伸出手,“老同學,那你回去吧,咱們下次再見。”

嶽海峰握住她的手,一種綿軟溫馨的感覺迅速地竄向他的腦門:這隻手與毛芳月的手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毛芳月的手胖而有力,抓住嶽海峰的手或者其他部位時,傳出的勁道就猶如陷入困境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能讓嶽海峰感覺到疼卻又能感覺到別樣的風韻,讓他欲罷不能;而陰若迪的這隻手,小巧而不失靈動,香軟而不缺力度,傳遞給嶽海峰的感覺恰到好處,她不會因沒有力量而讓別人感到是在敷衍,也不會因為用力過重而令人感到輕浮。

陰若迪微笑著向嶽海峰擺擺手,進入了會議室。

嶽海峰站在門口,看到她向一個中年男人走去,把表格遞了過去,他鬆了一口氣,回身向樓下走來。在樓梯上,嶽海峰忽然抬起右手,放到鼻子前聞了聞,又笑著擺了擺頭,暗想自己怎麼突然間變得如此齷齪。

當天晚上,他洗手的時候,還看著自己的右手出神了好半天。要不是毛芳月匆匆來找他打斷了他的思緒,恐怕他真的舍不得洗手了。

毛芳月進寢室時,看他正出神地看著右手,就問道:“你手疼麼?”

嶽海峰這才醒悟過來:“哦,打球時不小心扭了一下。”

毛芳月趕緊向他走來,想捉住他的手看看,他卻趕緊把手泡在冷水裏:“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毛芳月疑惑:“真的?今天去交表還順利吧?”

嶽海峰點頭:“就交個表而已,放辦公室裏就走人了。”

“要不是有點急事,我一定要和你一塊兒去的。”

“以後有的是機會,我也是匆匆交了表就回來趕著上下午的課。你去了也不好玩,白找罪受。”嶽海峰這話倒是實在話。他還沒打算要告訴毛芳月遇到老同學的事兒。

從與陰若迪分別的那一刻起,嶽海峰就一直在思索,肯定是最近幾年或最近一段日子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直到和毛芳月在飯館吃飯時,看到電視裏播新聞的陰若迪,他才恍然大悟,暗自笑了起來。

國慶前夕,嶽海峰回家度假,和父親說起參加公招考試的事兒,他原本以為父親會高興,誰知父子倆卻因此鬧得不高興。

嶽海峰被調到平水鄉去教初中,又突然報名去參加公招考試,這事兒對於父親嶽其保來說,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兒,他一直認為嶽海峰如果參加考試成功,就會成為別人的棋子,他可不願意看到兒子被人利用。因為他知道毛常在是什麼樣的人,對於他的女兒毛芳月,老頭子就更是不看好了。

他可不想讓兒子被人左右,失去未來的幸福。

毛常在與嶽其保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

他與女兒的多次談話中他感覺到她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嶽海峰。可是如果嶽海峰一直安於現狀,不去做其他努力的話,這輩子也別想有其他的作為。如果他沒有作為的話,女兒的幸福又如何來保證?

毛常在動起了心思。

從看到嶽海峰的第一眼起,毛常在就決定將女兒未來幸福的賭注下在他的身上。隻要牢牢地抓住了嶽海峰,控製著他,就不愁毛芳月的幸福沒有準頭。

毛常在隱約能夠感覺到嶽海峰對女兒的冷淡,但他絲毫沒有想到嶽海峰與毛芳月的戀情會遭到他父親的嚴厲反對。毛常在也聽說過嶽其保是個不留情麵的正直的官兒,但他絕對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會在兒子的婚事上用那麼嚴厲的態度來反對。

這一點,毛常在國慶節時到市裏開會,剛遇上嶽其保就得到了證實。那天,毛常在親熱地與嶽其保打招呼,誰知卻是熱臉貼上冷屁股,他才真正感覺到女兒的婚事將要遇到什麼樣的阻力。

第二節官場籌碼

國慶節當天,市裏召集所有鄉村一二把手開會。一是表彰先進班子與個人,二是就明年皮恩市的經濟如何調整發展作一個簡要的規劃彙報。

嶽其保與村長柳葉剛到市政府大樓前,柳葉就看到了毛常在向兩人走來。

柳葉知趣地剛走開,毛常在就走到嶽其保跟前:“你好,你就是嶽其保支書是吧?”

嶽其保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衣袖:“嗯,我是,你是……找我有什麼事兒?”

毛常在一見這態度心裏有些不高興,但也忍了,也許人家真不太清楚自己是誰,畢竟已經隔了鄉呢:“我是平水鄉的黨委書記毛常在,我想和你說一件事兒。來吧,咱們這邊坐一會兒。”

嶽其保向政府樓裏邊看一眼說:“不好吧,會議要開始了呢,有什麼話,咱們邊走邊說吧。”

毛常在微笑著說:“可能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太清楚。你知道你兒子和我女兒在談戀愛吧?”

嶽其保心說,你還是忍不住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打的什麼主意:“我兒子提起過,但我沒有答應,我覺得他配不上你女兒。”

毛常在跟上嶽其保的步伐,笑著說:“其實也不是啥配得上配不上的說法,隻要他們倆願意,我們做長輩的總不至於棒打鴛鴦是吧?”

“我兒子這輩子隻能是個教書的料,他不可能有其他作為給你女兒帶來幸福。”

“不,嶽海峰他不是一個平常的人,這點我敢肯定,隻要我們稍微給他創造一點條件,他就能像潛伏的龍一樣騰空而起。”

嶽其保猛地站住了:“他是我的兒子還是你的兒子?我還能不了解他的條件?我有沒有給我兒子創造條件還輪不到你來指責是吧?”

毛常在一聽這話,心裏的氣不打一處來:我這是犯的哪門子賤呢?天下的好男人多的是,我居然為了一個嶽海峰被人教訓!

毛常在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提高了音量:“他已經和我女兒睡……現在就是我的半個兒子了,我不管你怎麼反對,反正他們未來的幸福我是要插手的!”

嶽其保突然笑了:“我說你這人臉皮怎麼這麼厚呢?我現在才知道是你女兒睡了我兒子,不是我兒子睡了你女兒。你給我搞清楚,我兒子借調到你們鄉來教書,是教育局的安排,他們安排他到那兒教書,不是為了讓你女兒睡他的!他的終身大事非得由我做主不可,別人是沒有資格的!”

毛常在冷笑,壓低聲音,把嘴湊到嶽其保耳朵邊說道:“你以為你兒子是什麼高檔貨色?要不是我找人幫忙,他還在你們那個死氣沉沉的小學校裏教書呢,要不是我為了他們的未來著想,你兒子就隻能一輩子領那百多塊的工資,連老婆都討不上!”

嶽其保終於知道了嶽海峰被突然借調到平水鄉教書的根本原因了!他憤怒地盯著毛常在:“你究竟想對他怎麼樣?”

毛常在擺了擺頭,圍著嶽其保轉了半圈:“從現在起,嶽海峰就是我的女婿,他的婚事不用你操心。你要敢再阻撓他與我女兒的婚事,或者你敢勸他拋棄我女兒,我就會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他把手中的煙頭拿到嘴邊吹了吹,然後扔在地上,踩上一腳,狠狠地蹭滅了煙頭,“我可以讓珍珠發光,也可以讓珍珠像魚眼睛一樣一文不值!咱們是做親家還是冤家,這事兒現在已經由不得你了。”

毛常在說完,昂起頭向前走去,嶽其保心裏的那個氣呀,不知道如何發,他狠狠地將拳頭砸向大理石的牆麵,一陣鑽心的疼痛迅速傳遍全身。

嶽其保看著毛常在的背影,還沒想清楚要如何說句話時,毛常在忽然又轉身走了回來:“親家,還有一句話,我要提醒你,為了嶽海峰的幸福,我和你說的任何一個字你還是別給他提起的好,要不然對大家都不好!”

毛常在微笑著看著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進去吧,會議開始了。”

嶽其保把頭扭向一邊:“道不同,不相為謀,恕難與你同行!”

毛常在哈哈一笑:“要不是我女兒愛得死去活來,你以為我願意和你說話?別裝清高。你對我的所有成見可能都來自於外界的傳言,我具體是個什麼樣的,日久見人心,這往後你認不認我這個親家沒關係。但是,誰也別想阻擋我女兒嫁給嶽海峰!”

毛常在隨後甩出一個狠狠的哼字,快步進了大樓,向會議室走去。

嶽其保心頭一熱,迅速竄上腦門的怒火砰地在心頭爆炸,他頓時感覺到一股血腥之味湧上喉頭,定了定神,他昂起頭,緊閉的雙唇阻止了想要往外湧的液體,他蠕動喉頭,將嘴裏上湧的液體吞了下去,然後邁步向大樓走去,一絲血跡從他的口角流了出來。

市電視台的記者正在裏裏外外地忙碌著,拍攝國慶新聞。大會表彰了一批先進個人與集體。從村到鄉再到市,一個個被表彰的代表上台領獎。

嶽其保進會場時,正好碰上要出來找他的柳村長,他苦笑著看了一眼柳葉,柳葉猛然間看到他嘴角的血絲:“書記,你嘴角哪兒來的血絲?”

嶽其保一愣,迅速地用手掌往嘴角上一抹:“剛才不小心咬了舌頭。”

念到嶽其保的名字時,他迅速地站了起來,邁著穩健的腳步和其他人走上了領獎台。

大會最後宣布,市委組織部決定組織所有本次受表彰的先進個人去外省參觀學習,時間從三號到十號,為期一周。

從市上開會回來,嶽其保就一直悶悶不樂。

嶽海峰知道父親在生自己的氣,他也不便在這個時候再去惹他不快樂,晚飯時他盡量躲開父親。母親從房間裏叫出嶽其保來吃飯時,嶽海峰夾了菜就往客廳裏去看電視,母親叫他,他隻嗯了兩聲卻並沒有停下看父親一眼。

嶽其保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衝著他的背影說了一句:“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好似一句無意的話,嶽海峰根本就沒有放在心裏,誰知這句話卻成了父親這輩子給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十月八號上午,嶽海峰正在教室裏給學生們上課,毛芳月神色匆匆地出現在教室外,她也不顧有許多學生看著她,直接就推開門,衝著嶽海峰叫道:“海峰,快出來,我告訴你一件事兒。”

嶽海峰看她那個樣子,趕緊丟下手裏的書本,走到教室外:“什麼事兒把你急成這樣?”

“你爸,你爸他……我爸剛才打電話到村上,讓原村長……”毛芳月還沒喘勻氣,也許是一時沒組織好詞語,也可能是怕一下子說出來,嶽海峰受不了,所以顯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嶽海峰急了:“你慢慢說,我爸在外省旅遊呢,你爸怎麼知道?”

毛芳月也知道父親去參觀學習了,但她也並不知道這次旅遊是市委統一安排的,更不知道父親居然會和嶽海峰的父親在同一個團裏。

“我爸打電話給原村長,由於不知道你們村的電話……就讓我來告訴你,你爸在昨晚去世了!”

“你說什麼?我爸去世了?怎麼可能?……”嶽海峰怎麼會相信父親會突然去世,離家前,他還好好的,怎麼才出門幾天就去世呢?他搖晃著走了兩步,馬上扶住欄杆,“你爸是不是認錯人了,怎麼可能……”

嶽海峰在電話裏聽到毛常在告訴他:從出發前的二號晚上,他們兩親家就一直在一起,兩人很談得來,這次參觀學習的活動明天就要結束,後天就要回來了,想不到你父親他居然……他居然就這樣匆匆地走了。團裏有三十多號人,沒有人發現他有什麼異樣的,誰也不知道昨晚他居然……海峰,你也別急,這裏有我,今天下午我就和市委的一個同誌起程送親家的遺體回來,你告訴你的家人,讓他們節哀。啊,你也要保重,人死了不能複生的。

還沒聽完毛常在的話,嶽海峰早就泣不成聲了……

第二天傍晚時分,嶽其保的遺體被送到了市殯儀館。嶽海峰三兄妹守在殯儀館裏,等著市委派出的公安局偵察科的人做最後的勘察檢驗。

毛常在給兄弟三人大致講了一下他知道的情況:嶽其保在出門的第二天就覺得身子不舒服,但他覺得是小毛病就沒有給其他人說,隻給帶隊領導說自己晚上睡不著,希望能買點安眠藥。是領導陪著他去買的藥,原本領導想讓他去檢查一下,要是不適合繼續旅遊下去,就勸他回來,可他沒有聽從領導的建議。每天我們都在一起,共同參觀學習,誰知道八號早上我們準備出發時,卻怎麼也叫不開他的門,叫來服務員打開房門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走了……

兄妹三人早聽得淚流滿麵。這時公安局的同誌出來,向他們出示了在嶽其保的衣服口袋找到的遺書,隻有簡短的兩句話:“我太累了,這世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看著裝在塑料袋裏的紙片,嶽海峰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放聲地哭著:“爸,我錯了,是我不聽你的話,讓你感覺到太累了,是兒子不孝啊!……”

接下來的幾天裏,毛常在儼然就以一個親家的身份幫著嶽海峰三兄妹料理著嶽其保的後事。由於嶽其保是在市委組織部組織的旅遊活動中去世的,所以市委市政府與鄉裏也派出了吊唁人員參加了嶽其保的遺體告別儀式,而接待那些官員,嶽海峰三兄妹怕有失周全,也就全權委托給毛常在了。

晚上給父親守靈時,嶽海峰想著父親最後對自己說的那句話,“你自己好好保重吧”,他的心就很難平靜,想不到這句話居然成了父親這生給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想著這些年來,父親為了村裏的大大小小的事兒操的那些心,他覺得父親死得太不值了!

父親走了,隻給嶽海峰留下了一句讓他自己好好保重的話。父親走得不甘心,因為他還沒有看到嶽海峰成家立業,因為他還有很多的事兒沒有做完。

可是父親在紙條上寫下的兩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會覺得累了,為什麼他會覺得這個世間沒有值得他留戀的了?

00所有想不明白的問題都在嶽海峰心中凝成了謎團。

等他恢複上班的第一天,毛芳月就將他邀請到了家中。

毛常在悄悄地告訴了他一個令他永遠也不願意相信的事:公安局最終調查的結果顯示,嶽其保是因為在工作當中出了差錯,覺得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才畏罪自殺的!所有的證據都在他生前使用過的一個筆記本裏寫著。

之所以這個消息沒有公開,全是因為毛常在的功勞。他替親家對市裏的領導求情說:人都已經死了,念在其為黨工作了多年的分上,就讓他安心地走吧,誰沒有犯錯的時候?如果再拿一個已經知道自己犯了錯而自殺的人說事兒,活著的人會寒心的。

聽到這些話,嶽海峰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父親怎麼可能畏罪自殺?他畏的是什麼罪?這些疑問他當然不好與毛常在爭論,如果毛常在真是那樣替自己父親說話,給他老人家留下最後一點顏麵,自己還真的要好好感謝人家。

毛常在察覺到嶽海峰心裏在激烈地鬥爭著,就不失時機地對他說:“海峰啊,毛叔今天要語重心長地告訴你一些話,希望你聽了以後,認真想一想,今後你與咱們芳月的幸福,就靠你的悟性了。”毛常在喝了一口茶,拿起茶幾上的遙控板將電視的聲音關小了一些,“其實,你父親已經走了,照理我也不應該在這兒說他的不是。不過,對於你的事兒,他處理得是太欠缺了一些。作為你的長輩,我希望你過得幸福快樂,但是主動權還是在你的手裏,要是你不用心,別人再怎麼努力,都是空口說白話,沒有任何意義的。所以,今天我要提醒你注意的是:一、你目前的工作並不是長遠之計;二、我已經給你指出了方向,你要是不按照我給你的思路走,你可能永遠走不出那個圈子,也就永遠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三、你目前和芳月的關係已經是既成事實了,我希望你慎重考慮,什麼時候把你們的事兒辦了,不要等到孩子都出世了,你們還沒有準備好!”

嶽海峰沉默了,不得不認真思考毛常在話裏的意思。

第三節稀飯成水

幾天以後,嶽海峰又得到毛常在帶回來的消息:教育局要組織參加公招考試的人進行為期一周的考前培訓,願意參加的人隻要交費就行。

嶽海峰苦笑,這不是變相地攬財是什麼?幾百號人參加公招考試,隻收十多個,這利潤多高啊。毛芳月叫他別愁錢,交多少她出多少。

參加培訓的第一天,嶽海峰就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顯得比前一次看到時憔悴了一些,雖然還是笑靨如花,芳香依舊,但嘴角泛起的笑容背後,卻分明隱藏著幾絲淡淡的哀愁,它是逃不過嶽海峰銳利的眼睛的。

這個人就是嶽海峰來交表時遇到的老同學,市電視台的美女記者兼主播陰若迪。

那天陰若迪其實也是來采寫新聞的,她也沒有想到會碰上嶽海峰。但就在她遠遠地看到嶽海峰的那一刻,她的鼻子酸得比喝了一瓶陳年老醋還厲害,要不是有同事在旁邊,有其他不認識的人在周圍,她一定會飛快地撲過去趴在嶽海峰的肩頭哭上一場。

嶽海峰等著她走到自己跟前,兩人就那麼對望了一眼,卻誰也沒有說話。嶽海峰哪有心思上課,課堂上講的什麼內容他一句也沒聽進去。他就想著剛才看到陰若迪時,她臉上那怪怪的表情。

這個女人究竟怎麼了?

電視上那麼光鮮動人的女人怎麼在看到自己時就會眼含熱淚?會不會因為在工作上遇到了什麼委屈卻找不到人訴說?又或者是在感情上遇到了什麼波折?

嶽海峰終於趁著老師在黑板上板書時,彎著腰從教室後門溜了出去。

陰若迪正趴在陽台上看著樓下的風景出神,嶽海峰從背後拍了她一下,並示意她別出聲,兩人下了樓,坐在壩子裏的一棵樹下談起了心。

嶽海峰看著陰若迪,緩緩地說:“我欠你一頓飯,你今天有空賞臉麼?”

陰若迪一愣,繼而笑了:“還是等你考上了再請也不遲。這段時間你得抓緊時間學習,我怎麼能隨便影響你呢?”

“沒關係的,老師教的我都懂,學不學我都不會考得差到哪兒去。”

“那麼有信心?”

“那是當然。你沒見在裏邊學習的那些人,老的老,小的小,一個勁兒地埋頭做著筆記,連重點都找不到,你能想象他們能好到哪兒去?”

陰若迪笑了,抬頭看著天上飄過的白雲:“你看那片雲,雖然也是水蒸氣形成的,但它能不能凝成雨滴落下來,還不是它說了能算的,它的頭上有太陽,它的腳下有狂風,不管是太陽的照射還是狂風的狠吹都能將它吹散的。有條件又如何,還是得看外界其他因素給不給你成長的機會。”

嶽海峰苦笑了起來,他哪能不明白陰若迪這番話的意思,隻是這個時候他並不知道陰若迪都有些什麼樣的手段,而且就毛常在所答應他的,隻要他能好好地參加考試,與毛芳月好,他就能想法支持嶽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