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聞風而動(1 / 3)

第一章聞風而動

中午,江河市經濟發展責任追究局綜合處主持工作的副處長趙進科設了個飯局,專門為準備到艾山縣走馬上任的同窗好友陸高生送行。

陸高生才氣沒多大,後台也不硬,卻官運亨通,五年之內連升三級。先是在縣裏混了副科,然後上調市裏弄了個正科,緊接著“上派”到省裏弄了個副處,現在又下縣任縣長。兩上一下,五年裏就完成了“三級跳”。

看著陸高生春風得意、躊躇滿誌的樣子,讓在副處位置上一趴就是八年的趙進科感慨萬端。自己任副處長時,陸高生連個副科還沒混上,眨眼之間人家已是正處了,而且是大權在握的實權派:一縣之長。到縣裏鍍他個三年五載的金,說不定就平步青雲,甚至一步登天了。

趙進科一傷感就借酒澆愁,推杯換盞中就喝高了。一喝高嘴就不把滑,大罵組織部是“豬之部”,大怨自己官場不得誌,大吹陸高生前途無量。到酒席散的時候,嘴還不停,含糊不清對陸高生說苟福貴勿相忘。

回到辦公室,趙進科把門一關,往裏間屋的床上一躺,倒頭就呼呼大睡起來。近來,趙進科常做夢,常做自己飛黃騰達的夢。今天他又做夢了,夢見自己比陸高生還厲害,由副處長一下子蹦到了局長的寶座上,把現任局長傅登魁給取而代之了,實現了他多年來孜孜以求的局長夢想。

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黃袍加身,這些都是人生中的大喜之事。夢中的趙進科不由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陣歡天喜地後,興高采烈的趙進科歇斯底裏地喊到:“我趙進科終於當上局長啦!”話音還沒落,辦公室的電話響了,驚了他的夢。

從夢中醒來,趙進科無精打采。夢畢竟是夢,不是現實。他坐在床榜上,回味著“一場官夢”,眼前忽然晃動著給陸高生送行的場麵。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無可奈何地暗歎一聲:“一人一命,人比人,氣死人啊!”歎罷,在心裏發狠地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麼多正處、副局、正局之位隻興別人坐?不相信老子這一輩就隻是個副處!”

電話鈴再一次響起。趙進科一看來電,是個陌生的號碼,沒接。此時,他正內急,想去方便一下。等方便過後,再對付來電。他剛一出門,就看見處裏的馬飛雁站在她的辦公室門口,手指作彈鋼琴狀,一上一下地向自己招著手,並親切地喊著:“哎哎哎,處男處男,來一下,過來一下!”

“處男”是處裏的四個女人馬飛雁、章小雅、周爽爽、安佳琪給趙進科起的別名外號。一來趙進科是處裏的頭兒,二來趙進科是個離了婚的單身漢,女士們尊敬他這個“親愛的處長”,就親昵地叫他“處男”。趙進科極不情願被人們這樣叫,曾虎著臉說:“我趙進科都四十如虎了,還處男處男地叫,好像我多不男人似的。我雖是個副處長,可也主持著處裏的工作,大小也算個‘準處長’吧。你們要尊重領導,不要信口開河。誰再給我起外號,叫我處男,我就在她身上把那個‘處’字去掉,由女人之處換我男人之處!”一嚇唬,還真管用,有兩個月沒人敢叫他“處男”了。

不知今天馬飛雁動了哪根神經,竟敢“不計後果”地叫他“處男”!趙進科白她一眼,沒搭腔,朝向衛生間疾步而去。等他方便完出來,馬飛雁還站在她的辦公室門口,熱情地向趙進科搭訕著:“趙處,聽說你的同桌陸高生下縣當縣長去了?”

趙進科邊走邊隨口應道:“嗯。”馬飛雁跟在趙進科的屁股後頭,為趙進科抱打不平:“他跟你比可差遠了。老天真是不公。且不說你有才有威信,就憑著你兢兢業業的工作精神,也該進一步啦!不看功勞,看苦勞;不看苦勞,看熬勞。咱們單位,你一級別的,誰有你的資格老?你扶正了,開展起工作來也名正言順。”

趙進科苦笑一下,有氣無力地說:“我說大小姐,別恭維我了。我沒當官的命,要是有官運,組織部早想到我了。”在處裏四個女人當中,馬飛雁年齡最大,趙進科習慣稱她為大小姐。依次叫下去,章小雅是二小姐,周爽爽是三小姐,安佳琪是四小姐。四個女人當中,隻有安佳琪還沒結婚。

跟進趙進科的辦公室,馬飛雁討好地說:“處長,你要是真當了處長可別把我們給忘了。”說罷,她笑了,臉上的酒窩中盛滿了深不可測的笑意。趙進科附和著,苦笑了一下,說:“我老嘍,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啦!你們當了官,掌了權,可別把我這個老家夥一腳踢開,再罵一聲老不死的就行了!”飛雁笑了,開懷大笑,笑著說:“你不指望我們,我可要指望您老人家呢!也讓我副處一回,過過癮?!”說罷,笑聲更響了。

“副處”是有典故的,對女人不能說,一說就有點“色”的意思。有人問一個女副縣長的升官訣竅,她答道:“到上麵活動活動,出點血,就成副處了。”那人補充說:“上麵得有人,而且這人還要硬。”有聰明的好事者就把它改編成了一個黃色典故。官場裏的人都知道。

趙進科不想挑明,笑了笑,開玩笑說:“你當了副處就是處女了!處男處女,處到一塊兒了!哈哈!”趙進科極富幽默感,總是這樣口無遮攔地開著玩笑。大家習慣了,喜歡趙進科這樣“與民同樂”。如果趙進科板著臉,不說不笑,大家就不習慣了。

馬飛雁又一次給趙進科一個“要官”的信號。這,趙進科心裏清楚。局裏好多年人事沒調整了,大家都急哇哇的。都是老大不小的了,誰有多大的“熬”勁?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年齡不饒人。再說,處裏的職位有限,趙進科不騰副處的位置,別人就無法填補上去。馬飛雁想副處想了好多年了。

開玩笑歸開玩笑,當馬飛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趙進科,趙進科不得不當回事了。他看了馬飛雁一眼,信心不足地說:“回頭給傅局長說說,看有沒有機會。”說罷,交代馬飛雁:“哎,我說部長,你也努力喲,必要時到組織部運作運作。”

馬飛雁有個很要好的朋友李光陽在組織部,知道一些內部消息,私下裏處裏人稱她為“地下組織部長”。她看一眼趙進科,開玩笑說:“遵旨!本部長今天就任命你為綜合處的處長。請處長現在就交出副處長的大印。”

馬飛雁的話讓趙進科心裏有著一絲的慚愧與自責。是啊,自己動不了,無疑成了她們的絆腳石。自然,她們可以到其他處任職,如果他動了,不管是扶正,還是調往別處任職,綜合處就活了。他不動,就是死水一潭。不行,得想法動一動。

對於趙進科來說,現在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這東風就是人事調整。現在的官場,房事兒不好管,人事兒也不好管。房管部門和組織人事部門都是高危行業。所以,管房事兒的與管人事兒的都比較慎重。趙進科隻希望綜合處的人事兒擺上議事日程。

趙進科人事兒想了好幾天,也沒理清頭緒。正煩著,馬飛雁進了辦公室,湊到趙進科跟前,臉快貼在了趙進科的臉上,神秘兮兮地說:“哎,處男,給你說個正事兒。”女人就會製造懸念。趙進科一看她像是透露國家機密似的,來了興趣,瞪大了眼睛,問:“正事兒?”馬飛雁趴在趙進科的耳朵上,小聲說:“聽說咱們處人事要變動。”說罷,嘴離開趙進科的耳朵,又神秘地一笑,說:“這可是大事,天機不可泄露!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人事真的要動了?看著馬飛雁在門口揮別的纖纖玉指,趙進科的心隨她彈鋼琴的起伏動作,七上八下起來。“千年等一回”,終於等來了!然而,這小道消息是真還是假?是馬飛雁逗領導玩,還是道聽途說?趙進科心裏懷疑起來。

不過,現如今,路程短了,時間快了,信息靈了,秘密成了不公開的秘密。如今的官場,小道消息比官方消息還真實可靠。不管是穩坐釣魚船、守攤保本的,還是這山望著那山高、削頭如篾簽的,誰還等“大道消息”?誰不像雷達似的在探測小道消息?

當然,圈裏圈外是不一樣的。外緊內鬆,燈下黑嘛!據小道消息說,組織部幹部處的一位副處長李光陽是馬飛雁的“那個”,在信息上,她得天獨厚。近水樓台的她搞的“官場預報”跟某半仙算命一樣準,說打雷就打雷,說下雨就下雨,從不放空炮。

趙進科八年前當副處時,就是她給“預報”的。兩年前趙進科沒升上正處,也是她給“預報”的。據她的那個李光陽副處長的可靠消息說,趙進科有作風問題。因為,當時趙進科正與楊漾鬧離婚,“後院起火”。結果可想而知,黃了趙進科的正處。好在趙進科事先暗箱操作,組織部才“虛處長之位以待”觀他的後效,讓他這個副處長主持工作。想到這,趙進科身子一顫,不由得長歎一聲:“唉,小道消息搞得人惶惶不可終日。”

正感而慨之,章小雅給他發了一條手機短信。叫“當代六廢”,內容是:一手好字被電腦廢了,一手好拳被骰子廢了,一個好胃被酒給廢了,一個好老公被小姐廢了,一個好人才被領導廢了,一個好領導被人民幣給廢了!總結的太好了,句句實話。他咂嚼著,五體投地地佩服。他正翻著手機上的信息,馬飛雁在他門口一晃。看見她的身影,趙進科輕聲說到:“黨的好幹部政策被小道消息給廢了!”

廢不廢,擋不住人們飛黃騰達的雄心壯誌。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陶冶,趙進科也野心勃勃。他這個小放牛,早就有“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想法。他父親給他起的名叫趙黑蛋,他嫌太土,就改成了趙進科,取“五子登科”之意。人沒有想法不行,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如果“不求聞達於諸侯”,他屢敗屢戰複讀五年才考上大學不是發浪嗎?如果不是為了光宗耀祖、升官發財,他兢兢業業、默默無聞幹工作弄啥?幹工作把老婆都幹跑了,純傻呀?

小道消息畢竟是小道消息,有失靈的時候。趙進科半信半疑,想找人核實一下。他把關係網中的“紅人”在大腦裏過了一遍,覺得還是從他們的傅登魁局長牙縫裏掏出一星半點風聲。一般來說,單位動人,要征求局長的意見。見局長,不能提人事變動的事,更不能直接伸手要官,不能讓局長認為你是個官迷,否則的話,會事與願違,甚至雞飛蛋打。隻彙報工作和思想,從局長的言談舉止中捕捉信息。

趙進科主意拿定,胳膊夾個筆記本就往局長辦公室跑。還沒到門口,就看見幾個副局長接竹竿似的從局長辦公室裏出來。大概會議剛散!有的站著在點煙,有的在交頭接耳。看見趙進科來了,幾道眼光探照燈似的射向他。他立馬感到矮半截,趕緊點頭哈腰打招呼:“張局長好!”、“劉局長好!”、“王局長好!”、“鄭書記好!”張偉業點點頭,劉向東吐一串煙圈,王文勃說了聲“憋死我啦”,就往廁所跑去,鄭鬆濤回趙進科兩個字:“你好!”

看著一個個進了各自的辦公室,趙進科才敲局長的門。他心想,我不能讓幾個副局看見我找局長,怕他們懷疑我打小報告。敲罷,停了一下,喊到:“報告!”聽到傅局長的“請進”兩個字後,才推門而入。傅局長正靠在老板椅上,眼望著牆上“天下為公”、“勤政為民”、“廉潔奉公”、“實事求是”那一溜著名書法家題寫的條幅,做沉思狀。趙進科不敢打擾,像一個被罰站的學生站在他的老板桌前。

兩分鍾後,傅局長把頭抬向趙進科,目光如刀,冷冷地問:“有事?”剛進門時,趙進科“汗不敢出”,現在一身冷汗,嘴也不聽使喚了,哆嗦著說:“局,局長,我來彙,彙報一下工,工作。”傅局長哈哈哈一陣狂笑,趙進科心裏一寒。還好,今天他沒喊“傅局長”,要不,傅局長的臉會黑成個驢蛋。他姓傅,最討厭別人叫他“傅局長”,聽起來就是“副局長”。傅局長笑罷,蓋棺定論似的說:“膽小如鼠怎能擔當大任?!”這句話差點把趙進科嚇癱在地。他心說,完了完了完了,局長一定認為我無膽無識、無勇無謀!也許局長有感而發?他不死心,強迫鎮定一下,然後說:“我擔任副處八年來,特別是主持工作兩年來……”

“打住!”趙進科正要滔滔不絕說下去,傅局長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右手食指頂著左手麵比畫了一個暫停的手勢,不耐煩地說,“工作大家都看在眼裏,啊,你也別有活思想,別動其他心思。局黨組也是看政績用幹部,把工作幹好這是資本。”說罷,瞅趙進科一眼,又說:“人呀,要淡化‘紙張’觀。你沒聽說?出生一張紙,開始一輩子;畢業一張紙,奮鬥一輩子;婚姻一張紙,折磨一輩子;做官一張紙,鬥爭一輩子;金錢一張紙,辛苦一輩子;榮譽一張紙,虛名一輩子。”

走出局長辦公室,趙進科情緒極其低落。局長好像洞若觀火般看透了趙進科的心思。這將如何是好?趙進科正在辦公室裏苦悶不堪著,有人敲來門。“梆梆梆”,三下敲門聲敲得趙進科耳鼓生疼。又是馬飛雁!這個馬飛雁,想見她的時候,她像你心中的蛔蟲似的,心有靈犀地出現在你麵前。不想見的時候,她像你的影子,跟著你。趙進科的頭暈暈乎乎的,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吃腦清片,不想見她!他還沒問“有何貴幹”,她就笑嘻嘻地說:“處長,中午有安排嗎?”看,一說人事,她不喊“處男”,改口叫“處長”了。好一個見風使舵的勢利眼!趙進科望她一眼,在心裏嘀咕。

見趙進科沒吭聲,馬飛雁臉上的兩個小酒窩立馬盛滿調皮的笑,纖纖玉指整理著趙進科辦公桌上散亂的文件。女人不但心靈,而且手巧,三下五除二就整理好了。她把一摞文件往桌上一墩,說:“走,處長,給你壓壓驚!”

給我壓驚?我何驚之有?有驚也不能讓人看出來!趙進科穩定一下情緒,推脫說:“無功不受祿哇!”說罷,指指牆上玻璃框裏關於請吃不到送禮不要的“八不準”。她瞅趙進科一眼,假裝生氣地說:“放心吧,不是拉你下水。幾個朋友坐坐不可以嗎?”趙進科不是不給麵子,是沒心情。“唉,擺席容易,請客難呀!”但他還是將心比心地感歎著。隨著他的唉歎聲,牆上的電子鍾腳踏在十一點半上,“當當當”,蹄聲滿屋飄蕩,聽得他肚裏咕咕應和著叫兩聲,他下意識地拍了一下將軍肚。

馬飛雁莞爾一笑,開玩笑說:“氣是不頂饑的。喝風屙沫的是麻知了!”說罷,一把拽住趙進科的胳膊說:“咱不去借酒澆愁,說說話總可以吧?”看來她是請定了。心盡到這份上,趙進科不好駁她的麵子,換句話說,就是鴻門宴也得赴。山不轉水轉,說不定哪一天用到她還得請她喝酒呢!趙進科幹笑一下,有氣無力地說:“恭敬不如從命。”說著,把她的手扒拉開。她的手很光滑,趙進科真想抓著它不放。但,有賊心沒賊膽。怕別人看見說他不正經。在人事變動節骨眼上,千萬“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對於趙進科來說,請客吃請已是家常便飯。公也好,私也罷,隔頓不隔天。章小雅發的信息不是還說“一個好胃被酒給廢了”嗎?他的牙口好,胃更好,同事戲稱他是銅牙鐵嘴、鋼胃金肝。革命小酒天天醉,也沒喝成胃下垂。沒辦法,官場上不看水平看酒瓶、不問眼睛度數問酒精度數、不說肚量說酒量。做個“酒精”考驗的“油袖”幹部,不“酒精”沙場不行啊!醉臥官場君莫笑,美酒做伴好為官。趙進科跟在馬飛雁屁股後麵走著想著,一不小心就到了“不醉君再來大酒樓”。

章小雅、周爽爽,還有組織部幹部處的那位李光陽副處長已等候在門口。“久仰久仰!”李光陽笑臉相迎,手伸向趙進科。趙進科趕緊伸出手,握住了李光陽那肉嘟嘟的小手,搖了五下,回道:“久等久等!”寒暄罷,在迎賓小姐的引領下,在歡快的迎賓曲中,他們兩男三女“五虎將”就進入了一個叫“男女無別”的雅間。哇噻!好豐盛耶!一進屋,趙進科眼前一亮,看見桌子上趴滿了龍蝦、鮑魚、老鱉、螃蟹、長蟲……

馬飛雁做東,理應坐主位。可她不坐,推著讓趙進科坐,說:“有大不嫌小,有老不嫌少,你是領導,領導不坐誰敢坐?”老牛吃草帽還一套一套的!趙進科客氣著:“我坐可以,我坐我埋單。”李光陽副處長哈哈一笑,說:“你請客我埋單,老兄幽默。”打了幾句嘴官司,他開始倒酒。趙進科不想喝白酒,讓倒啤酒。李光陽說:“處長,老規矩,喝不喝先倒上。”說罷,他笑了,趙進科也笑了,三位女士也笑了。大家笑的是後半句“吸不吸先點上,幹不幹先套上”。笑過,書歸正轉。三杯開場白酒下肚,李光陽端起酒杯敬趙進科,說:“飛雁在你手下幹,還望多多關照,多多關照!來,處長,薄酒一杯,不成敬意,幹!”

趙進科是性情中人,不喝則已,一喝就刹不住車。他爽快地端起滿滿一高腳杯酒一飲而盡。接著,李光陽敬第二杯,說:“好事成雙,哪能一條腿走路?”這時,趙進科走了神,是馬飛雁那勾魂的眼神讓他走的神。在酒精的作用下,馬飛雁的臉緋紅,他的心如貓抓。他一愣神,嘴裏的半個烤乳羊腿卡在了嗓子眼裏,大咳起來。馬飛雁見狀趕緊端起一杯酸奶往趙進科嘴裏灌,邊灌邊說:“順順氣,順順氣!”半杯酸奶下肚,止住了咳。趙進科抹了一把眼淚,朝李光陽笑笑,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見笑了,見笑了!”說罷,一揚脖把酒倒進肚裏。

輪番轟炸開始了。接著是馬飛雁向趙進科敬酒。他怕她酒多傷身,讓她喝酸奶,以奶代酒。他的話音一落,章小雅、周爽爽兩個小女子,一個說:“不中不中,喝白酒喝白酒,處長不能在酒桌上憐香惜玉!”一個說:“喝奶,跟處長碰碰奶!”在酒桌上,男人不能說不行,女人不能說碰奶。中國的方塊字太圓滑,“此奶非彼奶”也!在一片歡笑聲中,趙進科端起了一杯奶,說:“我也喝奶!”李光陽不願意了,奪下奶杯,說:“人到中年還沒斷奶?不吃奶,喝酒喝酒!”有本書上說,人一生不能斷奶。日本人就愛喝奶。此時此地此情,隻好忍痛割愛。趙進科一揚脖兒喝了飛雁敬的一杯酒。

酒量再大,“一掌難抵眾拳”,不一會趙進科就進入了狀態。看趙進科喝得差不多了,李光陽陪趙進科去撒尿。有人喝多了,到廁所裏手插嗓眼裏一掏,把酒吐出,回到桌上接著再喝。趙進科不行,掏了七七四十九回也沒練成。在廁所裏,李光陽摟著趙進科的脖子,趴在趙進科的耳朵上悄悄地說:“老兄豔福不淺呀!哈哈!”趙進科打了個哈哈,嬉笑說:“可惜呀,都是夢中情人!不像你老弟,真槍實彈!哈哈!”李光陽摟趙進科更緊了,噴著酒氣說:“別胡說!”

他倆說笑一通後,準備出廁所。趙進科剛要推門,李光陽攔著,嘴對著趙進科的耳朵說:“老兄呀,這回不動動?”趙進科不知他說的動是何意,愣了一下。愣後,恍然大悟。原來今天的酒不是壓驚酒,是說人事的。他趕緊笑對:“麻繩提豆腐,提拉不起來啦!”李光陽瞪著血紅的眼珠子,撇撇嘴,說:“你哄人!”然後停了片刻,見趙進科沒吭聲,接著說:“這回是個機會,你們處要安排個處長。千載難逢呀!”

安排處長?我,還是別人?“虛處長之位以待”的是誰?趙進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瞪著疑惑的眼。李光陽笑了,笑得很愜意。然後,又嘴對著趙進科的耳朵說:“你可別透露出去呀?是這樣的,已開過部長辦公會了,決定把你們處長的缺補上。方案有兩種,一是從外單位調進一個任處長,你原地踏步。一是你扶正,把副字去掉。”他說罷,瞪趙進科一眼,笑笑,又說:“當然,後一種方案最好。我們都盼你進一步呢!再說,你進步了,騰出個位,給別人一個進步的機會。輪流坐莊,同喜同喜嘛。是不,處長?”

這可是絕密級機密!夠哥們!這是一個決定命運的機會,一定要抓住!趙進科暗下著決心,拍著李光陽的背,感激地說:“謝謝老弟!”李光陽也拍拍趙進科的背說:“飛雁表現不錯吧?”趙進科點了一下頭。李光陽接著說:“都是自己人,你老兄還得多給她壓壓擔子,鍛煉鍛煉她。哈哈哈!”在笑聲中,他們走出廁所。“你們在廁所裏搞什麼鬼?難道比女人還麻煩?”見他們搭肩摟腰出來了,飛雁嬉笑著罵道。趙進科想著人事的心事,坐回座位。剛坐下,李光陽端著酒杯要和趙進科“加深一下印象”。機密都透露給你了,酒能不喝?於是,趙進科與他連碰三杯,邊碰邊祝賀李光陽“連中三元!步步高升”。

三個“女老虎”人來瘋,看李光陽把趙進科灌得差不多了,也端起酒杯落井下石般地灌趙進科,理由都充足得讓趙進科無法拒絕,不得不喝。飛雁緋紅著臉說:“處長,副處也是處,處不處,我在乎。為處長喝一杯!”趙進科心想,現在我是副處,將來就是處長了,還離不開一個“處”字,她反複地說副處正處,你能不喝?於是,趙進科來者不拒地爽快喝了。剛喝罷,章小雅、周爽爽步調一致、異口同聲地也跟趙進科碰酒。說“誰說女子不如男”,非要和趙進科這個男人一比高下、一決雌雄。

“我怕你激?來,喝,換大杯!”趙進科把酒杯往桌上一墩,說道。於是,換了大杯,連喝兩杯。喝了兩杯趙進科仍感不盡興,一抹拉嘴,說:“三碗不過岡!來,再喝一杯!”於是,第三碗進了肚。第三碗酒下肚,趙進科徹底麻了,醉得不省人事。李光陽也麻透了。三個女人叫了兩輛的,把兩個醉人送回了家。

第二天,趙進科醒來已是上午的九點。他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翻身下床。“誰把我的衣服脫了?”看看自己隻穿個小三角褲頭,趙進科疑惑著。當他來到客廳時,驚呆了:三點式的馬飛雁正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呢!

“天啦!飛雁咋在我屋裏?”趙進科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下身,又摸了摸,沒感到有啥異常,才鬆了一口氣。你沒有做什麼,但屋裏一個女人,這如何解釋?這如何是好?一個孤男家裏弄個寡女,還是一個三點式的寡女?如果被傳了出去,能說得清楚?趙進科趕緊退回臥室,閃電般地把衣服穿上。穿好後,又像要去出席一個重要的會議、參加一次特別的約會一樣,上下左右,先用眼打量,再用手拍拍拽拽,特意拉了拉褲子的前門拉鎖。

趙進科剛要抬腳出門,聽到客廳裏的馬飛雁在喊:“水,水……”她一喊,趙進科感覺到胃的難受了!他也口幹舌燥!他用舌頭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唇,空咽了一下,站住了。“水,水……”飛雁又喊了一聲。她像我一樣酒喝多了嗎?還是……她要是喝多了,她咋來的我屋?是假裝多,故意來的?還是誰有意送來的?她在我家呆了一夜加一下午嗎?她的衣裳是自己脫的,還是……聽著飛雁的叫喊聲,趙進科一頭霧水。

她一定是渴了!他的頭被酒精搞得很疼,這一思想,疼得更厲害,他使勁地揉著太陽穴。“水,水……”她的聲音近乎哀求。趙進科沒再猶豫,英雄救美要緊,救人更要緊!他一把拉開臥室的門,衝了出去。“啊……”馬飛雁看見趙進科出現在眼前,一下子驚叫起來,“我?你?咋會是你?嗚嗚嗚……”她坐了起來,用一隻手捂住雙乳,邊哭邊拿起沙發上的碎花連衣裙。趙進科忘記給她倒水,看著她,愣在那裏,不知該說啥,“你?我?哎唷,天啦……”地唉歎起來。

“你,你個騙子!你個流氓!我,這是在哪兒?嗚嗚嗚……”馬飛雁已穿好了裙子,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給你倒水。”趙進科看著披頭散發的她,沒作解釋,也沒還嘴,趕緊去飲水機上接了滿滿一杯涼水端到她麵前,勸著:“你一定渴了,喝點水吧?”她一抬手把水杯打翻,然後,趴在沙發上抽泣起來。水濺了趙進科一身。趙進科顧不上擦,呆站在她身旁。

“你說,你對我非禮沒有?嗚嗚嗚,讓我在你家過夜,我咋還有臉見人?”馬飛雁邊抽泣邊數落。趙進科無言以對。他去接了一杯水,自己先喝了。他的嗓子眼快冒煙啦!喝罷,又接一杯,端到她麵前,讓到:“喝點水吧?”她坐了起來,不哭了,擦了一把眼淚,接過水杯,一揚脖兒咕咚咕咚喝了起來。看著她豪飲如牛的樣子,趙進科想笑,但不敢。她喝罷水杯沒交給趙進科,自己把它放到茶幾上。她不看趙進科,也不說話。

她仍披頭散發,眼紅腫著。趙進科看著有些心疼,就去衛生間拿了毛巾,端來半盆水。他想讓她洗洗。他端著臉盆,肩上搭一條白毛巾,像個小剃頭,傻站在她麵前。她也許覺得趙進科的樣子滑稽可笑,瞥趙進科一眼,然後“吐兒”笑了。趙進科有點尷尬,但還是馬上堆出滿臉笑容,開玩笑說:“請洗洗,不講衛生不是好孩子。”她不笑了,站了起來,兩眼含情地望著趙進科。趙進科感到馬飛雁的眼火辣辣的,不敢看,趕緊低了頭,把盆放在地上,擰了一把毛巾,遞上,怯生生地說:“給,擦擦,給個花貓臉似的。”

馬飛雁沒接毛巾,而是一下子抱住了趙進科,頭拱著趙進科的胸,嘴裏說:“壞,你壞,都是你蹂躪的!”說罷,用拳頭捶打著趙進科的腰。趙進科暈啦!“這水越趟越渾!本來沒有啥,她這樣一弄就有啥了。好像我趙進科真的那個了她。”趙進科有點喜,更有點氣,理智不由得讓他往後退去。馬飛雁把趙進科抱得更緊了,抽泣著說:“你毀了我,你得包我!”趙進科一下子愣了,心說:“天啦,這不是訛我嗎?我沒幹啥呀?就是想幹,醉醺醺的,不省人事,我能幹嗎?”

“處男,抱抱我,我冷。”馬飛雁在趙進科懷裏喃喃著,喘著氣。趙進科明顯感到她的雙乳起伏著,在輪番著攻擊他。“你冷?我熱!我身上毛躁躁的啦!”他本想輕輕拍拍她的背,說“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但覺得不妥,沒動,雙手舉在空中,像一個巋然不動的摔跤運動員,任對方左摟右抱。“處男……”這時,馬飛雁揚著了臉,深情地看著趙進科,“你知道嗎,你是個有魅力的男人,人見人愛。”說著,她的嘴就往趙進科的嘴貼去。

楊漾和趙進科夫妻恁多年,有過夫妻間的恩愛親密,但沒有此時的感覺。幹柴見著了烈火,趙進科醉了,醉在了馬飛雁的輕聲細喘中,醉在了馬飛雁甜甜的口舌裏,醉在了馬飛雁不老實的纖纖玉指上……

“當當當”,牆上的鍾表裏的時針站在十一點上,在笑他們。她望了趙進科一眼,先不好意思地笑一下,緊接著鬼笑一下,然後,深情地一瞥。趙進科看看牆上的鍾表,又看看懷裏的馬飛雁,舒心地笑了。

中午一點多,趁著隔壁的人睡午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時,趙進科把馬飛雁送出院門。當然,她是洗漱一新,吃過一桶康師傅方便麵後走的。趙進科把大門開條縫,剛夠她擠出那麼大點縫。馬飛雁摟著趙進科吻了又吻後,擠出了大門。趙進科趕緊把大門緊閉,趴在門縫裏看她背在身後向他搖動的纖纖玉指和她遠走高飛的身影。她走了,趙進科感到異常失落,也惶恐起來。他呆坐在沙發上,腦海裏翻上倒下起來。兔子怎麼吃起了窩邊草?

馬飛雁告訴他,李光陽也喝多了,是章小雅和周爽爽送回了他。她怕趙進科喝多了酒回到家裏出事,就扶著趙進科來到了他家當特級服務員。她說她老公正在忙生意,昨晚不在家。她說這次人事調整趙進科的希望最大,聽李光陽說,組織部的領導很同情趙進科。說趙進科的離婚不是搞家外有家導致的,是幹工作幹的,這樣的好幹部如今不多了。她還說,如果趙進科扶了正,就空出副處的位置,她想抓這個機會,讓趙進科助她一臂之力。在群眾推薦中,他的票頂百分之七十的作用。

她說了很多,有的已想不起來了。趙進科又回憶起昨天中午酒桌上的事兒來。沒想到,他喝多了,而且睡了一夜加一下午。想著想著,他就迷迷糊糊在沙發上睡著了。他和馬飛雁名字叫“愛情與陰謀”的“功夫大片”在夢中才上演個序幕,手機鈴聲響了。單位辦公室來電話通知,說下午召開人事調整動員大會,讓趙進科務必參加。

趙進科的頭昏昏沉沉,還有點腰酸背疼。要擱往常他完全可以“裝病不上工”,無須跟任何人請假、打招呼。如今他執掌的處他做主!今天的會是關於升降進退、留轉得失的事兒,他不能讓人頂替。中午煮了包方便麵對付對付。兩點的時候,趙進科強打精神,一走三晃地去單位。到會議室一看,會議室裏已座無虛席,唯趙進科座次牌下的凳子空著,像專門空著的遲到席一樣,特別顯眼,也特別紮眼。在人聲鼎沸中,趙進科彎著腰蹩進他的專座,邊彎腰邊拿眼偷掃主席台上正襟危坐的局座們。

張偉業瞪了趙進科一眼,然後,拿著鋼筆把會議桌搗得啪啪直響,望著會場說:“開會啦開會啦,靜一靜,靜一靜。”會場仍然嘰嘰喳喳。張偉業嘴對著麥克風“噗噗”吹了兩下,會場頓時鴉雀無聲。“啊,這個這個,我真搞不明白,多次強調要轉變會風,為啥還有恁多人當耳旁風呢?我已讓靜下來,為啥還不停嘴?嘴癢想發言是不?來,你上來我下去!啊,還有個別人,自由散漫!你當是酒場,人不齊不開席?成問題!”

張偉業下麵說的啥趙進科已不知道了,隻看見他的大嘴一張一合,看見他的眼睛不時往自己身上瞅來。趙進科兩耳轟鳴,眼冒金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犯了一大忌。平時積極得比五好標兵還五好,今天怎麼糊塗呢?就是假積極,也得做給人看呀?這是人事變動的大事他卻沒把它當成大事!這給領導將會是啥印象?同誌們將咋看?糊塗呀!想到這兒,趙進科有點恨馬飛雁了,恨馬飛雁為什麼把他灌醉?為什麼趁他酒醉把他給“那個”了。他的眼在會場裏搜索著,在最後一排從左數第五個位子才搜到馬飛雁。她正偷偷地向趙進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