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響晴的午後，煦暖的陽光灑在天地之間，早早的透出來幾分春意。藍天，白雲，遠山，大河，寬闊的柏油公路上，一團紅豔豔的鞭彩兒行進在蒼鬆翠柏之間，依然如一幅畫卷般美麗。
六匹駿馬拉著的大車上，楊景曦早已駕輕就熟，大鞭子扛在肩頭，一邊輕輕吆喝著牲口，一邊聽著嶽父跟後麵一般老弟兄嘮家常兒。聽著他們開懷的笑聲，聞著時不時飄過來的火煙味兒，楊景曦也覺得心裏充滿了過年回家的溫馨和就要到家的激動。
大車又拐過一道山彎兒，林富貴道：“兒子，站起來，趕快點兒，讓牲口跑起來。”起身坐到了車廂裏。楊景曦也忍不住興奮，“哎，”直起身雙腳叉開站在踏板上，紅椆木把的大鞭子甩得震天響：啪—啪啪—啪啪—啪！縱聲吆喝：“駕！喔喔喔，駕駕。哈—呀，哈哈—呀，哈—呀！”車廂裏眾人紛紛挑大拇指讚歎：“他三姑夫，大鞭子掌得真不賴呀。”“景曦，行，有點兒你爹的範兒。”林富貴很是得意，“那是，我林富貴的兒子，能差得了嗎？”
六匹駿馬風馳電掣，大車轉過第九道山彎兒，臘月的九道彎村便呈現在了眾人眼前：一百來戶的大村子，家家戶戶房頂上炊煙嫋嫋；放牛放羊的老人趕著牲口正回村，村前大河封凍的冰麵上，河邊村外田野裏，一群一群的孩子在溜冰、嬉戲；村裏村外時不時還傳出幾聲鞭炮響，斜陽下好一片祥和安寧！
大車臨近橋頭兒，楊景曦讓牲口慢了下來，林富貴掏出手機給妻子喬芳華打電話，“哎，這都幾點了，你怎麼還不燒火呀？”對麵喬芳華問：“你們到哪兒了？”林富貴道：“到橋頭兒了，我都看見你挑窗簾兒的槍杆子了。”喬芳華有些不高興的道：“那你還打電話幹啥呀？移動大廳是你開的呀？”說完就掛了。旁邊幾個老弟兄笑道：“老六，又挨領導批評了吧。”林富貴道：“你以為誰都跟你們似的哪，我們家我是領導，我不跟她一般見識罷了。”還沒說完，便見小洋樓兒三層走廊上喬芳華跟自己招手兒，旁邊立刻又有人笑嘻嘻的道：“老六媳婦兒好像瘦了，怎麼弄的呀？”另外一人道：“那還怎麼弄的呀？想六哥想的唄。六哥，今兒晚上又得加個班兒了。”林富貴跟妻子搖搖手，笑吟吟自語道：“加班兒，加一個通宵兒。”
大車進了村，喬芳華已經拿著笤帚笑盈盈的等在了大門口兒，“籲—，籲籲。”楊景曦停下大車，喬芳華迎上來，“景曦，鞭子給媽。”楊景曦道：“媽，我拿著吧。”林富貴道：“兒子，給你媽吧。”楊景曦才把大鞭子交給了嶽母，“謝謝媽。”喬芳華更是一樂，“這孩子，跟媽還客氣啥呀？”又對林富貴道：“你看看人家景曦，我接你這些年，你跟我說過一句謝謝麼？就跟我應該你的似的。”說完，拎著大鞭子轉身就要走，林富貴道：“哎，你給我掃掃呀，”喬芳華道：“自個兒掃。”把笤帚塞給他，轉身先進了家門，林富貴也屁股後跟了進去。
大車上，一般老弟兄各自卸下行禮，跟楊景曦一番道謝，各自回了家。楊景曦趕大車進院兒，見嶽母正在給嶽父打掃，其實林富貴一路也沒怎麼掌鞭趕車，脫了大衣一身西裝皮靴更是一塵不染，可喬芳華還是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給掃了一遍，把大衣裏外掃了一遍，“上屋吧。”
楊景曦歸置完大車牲口，喬芳華已經把他的大衣掃完了，楊景曦過來道：“媽，笤帚給我吧。”喬芳華道：“你們老爺們兒自個兒掃不幹淨，媽給你掃吧。”上上下下給打掃了一遍，很是輕盈細致。楊景曦心下一陣羞愧，又暗想：媽對爸爸也真夠好的了，爸爸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樓裏，兩男兩女四個孩子正在爭著玩兒那杆大鞭子，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兒躲在門後麵探出頭，“姥爺來了，”那幾個小孩兒爭先恐後的跑出了屋，“姥爺，姥爺。”林富貴笑容滿麵，蹲下身子抱抱外孫，親親外孫女兒，一個小男孩兒道：“姥爺，給錢。”林富貴掏出錢一人給了一張。林慧喬林慧嬌姐妹倆出來，一個道：“爸爸，別再給他們錢了。”一個訓斥孩子，“繼貴，秀華，把錢還給姥爺。”林富貴道：“嗨，不就幾百塊錢嘛，至於的麼？承林，愛華，繼貴，秀華，裝起來。”姐妹倆忙道：“還不快謝謝姥爺。”四個孩子連連齊聲道謝，姐妹倆過來，一個接過大衣，一個扶起右臂，跟孩子一起把林富貴接進了樓。
客廳前的走廊裏，那個小女孩兒正在偷偷撫摸那杆立在牆邊兒的大鞭子，見眾人進來，連忙轉身往廚房跑。林富貴把她叫住了，“靈靈，來，到姥爺這兒來。”女孩兒回過頭，叫了聲“姥爺”，卻沒敢往過撲，林富貴過來把她抱緊懷裏親了親，“考試了麼？”女孩兒道：“考了。”林富貴又問：“考多少分兒呀？”女孩兒道：“語文一百，數學一百。”林富貴挺高興，掏出錢數出一千，“好孫女兒，又給姥爺考個雙百，姥爺給你發獎。”女孩兒卻沒敢接著，喬芳華進來道：“靈靈，姥爺給的錢，拿著吧。”女孩兒才接過錢，“謝謝姥爺。”姐妹倆早打好了洗手水，林富貴和楊景曦洗了手，林慧喬道：“爸爸，要不要等小穎兒回來再開飯呀？”林富貴道：“咱們先吃吧，小穎兒上東溝送人兒，不定啥前兒回來呢。”又伸出手道：“夫人，手給我，”喬芳華笑嗔，“滾蛋。慧萍，出來吃飯了。”
廚房裏出來一個女人，叫了聲“爸爸”，林富貴狠狠瞪了他她一眼，對妻子道：“你讓她回來幹啥？讓她滾！”喬芳華怒道：“你吼啥呀！”那女人就是林家四女兒林慧萍，再也不肯看父親，“靈靈，跟媽媽回家！”林慧喬道：“爸爸，你這是幹啥呀？！”林富貴道：“她不是不認我這個爸爸、不登這個家門兒嗎？滾，滾哪！”林慧萍拉過女兒，靈靈掏出那一千塊錢放在窗台上，“姥爺，我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你罵我媽媽，我不要你的錢。”林慧萍拉著她出門走了。林富貴更是惱火，“你給我滾，再敢回來，我抽折你腿！”林慧喬和林慧嬌姐妹倆趕緊勸，林富貴壓壓火氣，“吃飯吧。”
餐廳裏，幾樣涼菜都已經擺上了，林富貴跟妻子喬芳華在上首兒坐下，林富貴又叫楊景曦，“兒子，讓她們姐兒倆上菜，坐爸爸這兒來。瑩瑩，你怎麼還幹上活兒了？快坐這兒來。”楊景曦笑著搖搖頭，林富貴一把把他拉到身邊坐下。嶽瑩瑩先到的家，一直在廚房裏幫忙，這會兒也是跟那姐妹倆把菜上齊，才挨著楊景曦坐下了。
楊景曦給嶽父滿上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喬芳華道：“景曦，給媽也倒一杯。”楊景曦微微一怔，他跟嶽母一桌兒吃過幾次飯，卻沒見她喝過酒，以為她是為丈夫跟四女兒的事生氣，便勸道：“媽，你別這樣兒，傷身體。”林富貴道：“景曦，給你媽倒上，她愛喝就讓她喝吧。你媽這輩子可沒白活，小洋樓兒住著，小酒兒喝著，都好美死了吧？”喬芳華道：“那怎麼著，我喝我閨女給我買的呢，你管得著嘛。”林富貴卻問兩個外孫，“承林，英林，你們媽給誰買的酒啊？”兩個男孩兒一起道：“給姥爺買的。”林富貴挺得意的看看妻子，喬芳華怒道：“景曦，去把你給我買的葡萄酒拿來。”楊景曦忙勸道：“媽，爸爸跟你鬧著玩兒呢。小孩兒童言無忌，您還當真呀？”那姐妹倆也把各自的兒子一頓數落，勸了母親幾句，林富貴也說笑著給妻子陪了個不是，喬芳華才跟丈夫喝了這杯酒。
林富貴又哄了妻子幾句，喬芳華終於重綻笑顏，桌上也熱鬧起來了，林富貴見妻子吃蔥蘸醬挺香，伸手也拿起來一棵，“我也吃一口，”要往妻子那小碗兒醬裏蘸，喬芳華卻伸手蓋住，“滾，胡子拉碴的，埋汰死我。”林慧喬道：“爸爸，我再給你弄一碗去。”喬芳華道：“甭給他弄，吃不了兩口又扔下了。”林慧喬道：“沒事兒，剩下我吃。”起身出去端來一小碗兒醬，幾棵蔥，林富貴拿一棵蘸了醬，剛一嚼就辣的受不了，“你載蔥澆水了麼？辣死我了！小嬌兒快給我盛碗飯去。”林慧嬌答應一聲，起身出去了。
不一會兒盛來一小碗臘八粥，林富貴趕緊拿筷子連吃了好幾口。院子裏汽車響，楊景曦說了句“小穎兒回來了。”起身接了出去。
林慧穎把賓利轎車停進車庫，楊景曦給她掀起門簾兒，兩人一起進了餐廳，林慧穎問：“吃啥好吃的呢？也不等我。”過來坐到父親腿上，拿過他手裏的筷子，“臘八粥呀，我嚐嚐。”直接端起父親那碗就吃了起來。又拿起父親剛咬了一口的那棵蔥，蘸醬吃了一口，“真香，還是咱們家的蔥好吃。老爺，你也吃口，”蘸了一下遞到了丈夫嘴邊，楊景曦跟著吃了一口。喬芳華道：“這孩子，也不嫌髒。”林慧穎道：“我爸爸吃的，髒啥呀？”林富貴道：“就是，小穎兒小時候天天都是我嚼飯喂，景曦不也天天晚上跟她親嘴兒嘛，做兒女的哪有嫌當爹的髒的，好兒子，爸爸說的對不？”楊景曦點點頭道：“對，爸爸說的是。”喬芳華道：“景曦，你別聽你爸爸胡說八道，他喂過小穎兒幾回呀？”林富貴道：“比你喂得多。”喬芳華道：“是，她們姐兒仨都是吃你的奶長大的。”林富貴道：“你還甭說這個，她們仨我哪個少喂奶來呀？你懶得抱孩子，不都是擠到奶瓶兒裏我抱著喂麼？”喬芳華道：“你才抱多大會兒呀？你當生產隊大隊長那會兒，黑天白天不著家，孩子拉屎拉尿、生病長災兒的還不都得我伺候呀？”林慧穎道：“行啦，吃飯不吃飯，說這些幹啥呀？我們都好好孝順你們倆不就行了麼？”喬芳華才不說了，剛拿起蔥要蘸醬，林富貴便勸道：“你少吃點兒，待會兒又肚子疼了。”喬芳華道：“我就吃，你管得著麼？”林富貴道：“懶得理你，待會兒肚子疼敢找我揉。”
林慧穎坐在父親懷裏，一邊吃飯一邊說起了剛才聽那幾個個東溝的說的平京的事兒，喬芳華母女都聽得出了神，聽到有意思的地方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楊景曦也覺得挺有趣，林富貴敲敲女婿的碗，“吃飯，別聽她胡吹。”又對女兒道：“去，讓你們家老爺抱著去。”林慧穎挺不好意思，“就不，我就讓你抱著。”一邊又說了起來。